長安人管掏糞、通下水道的人叫“曲官”,幹這活既苦又累,還盡遭人白眼。所以在長安城除非窮極了、餓瘋了,一般人是不願意幹這活的。人手不夠就隻能派差,東家一天,西家兩天。公卿官宦人沒有這項義務,但有時會將犯錯的下人送這來勞動改造。既懲戒了惡奴,又博得了熱心公益的好名聲。楊昊的貼身隨從小四就屬於這一類。
幾個月前的端午節,殷桐香做東邀請一幹兄弟過府喝酒,眾人猜拳行令,好不熱鬧。眼看將近子時,小四知道若是公子爺大醉而歸,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頓板子。可是在這個興頭上去勸阻,實在是件凶險的事,惹惱了,賞個耳光是心疼你,說不定哪兒就飛來一把酒壺。小四思來想去,隻能硬著頭皮湊上前去,滿臉堆笑地說了句:“爺,保重身子。”
小四心裏算計好了,隻要楊昊罵個“滾”字,自己轉身就溜。這樣自己既不失職,又免了一場災禍。果如自己所料,自己這話剛一出口,正在興頭上的楊昊就破口大罵:“狗奴,滾!”跟手一把酒壺就飛了過來,小四抱頭鼠竄。
萊陽公府的管家老莫勸他:“大過節的,別去惹閑。看著架勢沒個把時辰散不了,你去後麵眯會兒,散了我叫你。”小四困意正濃,便聽了老莫的話,去後院的小屋裏睡了。他心裏裝著事也沒敢睡踏實,約莫酒宴該散了,就自動醒了過來,去廳堂一看,幾個婆子在收拾杯盞,宴席早散了。
小四嚇出一身冷汗,連忙來尋楊昊,左右找不見人,等到天麻麻亮,才聽說公子爺醉臥大街被巡城士卒給送回侯府了。若事情就此結束,小四不過是挨一頓板子的事,誰想楊昊酒醉之後身體燥熱,自己脫光了衣裳躺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就此一睡不醒。章夫人惱恨之下下令打他一百棍,是二管家李富手下留情饒他一條命。小四在柴房躺了半個月後被打發來做了掏糞的曲官。
辰時二刻,秋日的陽光已灑遍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忙碌了一晚的小四將糞勺丟進糞桶,脫掉黑漆漆的手套摔在架子車上,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蹲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冷饅頭啃起來。路過的行人個個捂著鼻子,緊步快走,丟下一串厭惡的眼神。
“想當初,自己也是鮮衣怒馬招搖過市的爺,可如今……”小四茫然地看著車來人往,冷饅頭嚼在嘴裏味同嚼蠟。這或許就是命吧,小四無奈地想,誰讓自己一時糊塗鑄下大錯呢?想到這,小四心裏又是一陣揪心拉肺的疼,手心的半塊冷饅頭被他揉的粉碎。
往事不堪回首,可往事曆曆在目就在眼前,抹不掉、揮不去。
小四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旁邊的柱礎上。
“這是誰大清早在這運氣呢?”
聲音好熟,是小魚!小四急忙抬頭,眼前俏生生地站著一個少女,真的是小魚!
“小魚姐,你,你怎麼來啦?”
“不想我來嗎?那我走了。”小魚作勢要走,小四一骨碌爬起來,張開雙臂攔住小魚去路,點頭作揖陪著笑臉道:“別,別,別走,我哪能不想您來呢?天天想,夜夜想。”話一出口,小四就覺察到這“夜夜想”,甚為不妥,趕緊自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依舊陪著笑臉道:“是夫人叫你,還是大管家,叫你,來的?”
小魚嘻嘻地笑了,指著小四的鼻子說道:“我看你掏糞都掏糊塗了。府裏有的是跑腿的小廝,犯得著我親自跑一趟嗎?”
“那是,那是,小魚姐姐千金貴體,確實不宜來這種地方。可是……”
小魚看著小四一臉猴急樣,撲哧笑了:“是公子爺想你了。”
小四聞這話,禁不住眼圈一紅,雙膝自然一軟,跪倒在地:“公子爺,您總算想起小四啦。”
“好啦,好啦,公子爺又不在,你哭給誰看。”小魚取出一塊銀子拍在小四手心:“去買身新衣裳,再把自己洗幹淨,到玉華樓見公子。”
玉華樓是阿拉伯人開設的酒店,二樓的甲子號房間是酒樓最豪華的包間,紅木房門一旦關閉,屋內再大的聲響門外也聽不到分毫。
楊昊斜躺在軟椅上,小魚就坐在他腿上剝蓮子喂他。楊昊的手並不老實,在小四的背上遊走了一圈後,忽然探進了她的腋下。小魚怔了一下,並沒有做聲。楊昊的膽子大了起來,他含著一口氣,手繼續向前爬行……
“篤篤”突然有人敲門,楊昊慌忙縮回手,心頭一陣惱火。小四得意地一笑,將一顆剝了一半皮的蓮子硬塞進楊昊的嘴裏,起身去開門了。“呸,呸,”楊昊趕忙將帶皮的蓮子吐出來,卻已經是一嘴的苦澀。他起身躲到了錦屏背後。
進門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少年,眼小有神,黑眸晶晶發亮,天真無邪中藏著一絲與他年齡不相稱的世故圓滑。
“姐姐的這身衣裳真好看。”小四賊溜溜的小眼打量著小四,討好地說道。他從袖中掏出一盒胭脂膏,雙手捧到小魚麵前,陪笑著說:“一點小意思,請姐姐務必笑納。”
小魚暗暗將胭脂盒收入袖中,笑問道:“你怎知道公子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