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五月初了,綿綿的細雨籠罩著中受降城。白水狐的心情突然變得十分焦躁。五天前,諸真水以東的十六部奚人突然越過青山,渡過金河,殺入了河東境內。他們繞開沿長城分布的大小軍寨,突然包圍了朔州。朔州乃河東北方重鎮,朔州一失河東鎮將門戶大開,不特百姓生靈塗炭,各軍州府縣官長,甚至河東節度使劉清伶都將人頭不保。
這是三十多年來奚人獲得的最大勝利。也是河東鎮對奚人作戰中蒙受的最大恥辱。白水狐隱隱感覺到,天德軍的局勢會因此而發生巨大的改變,就要像這天氣一樣,由晴空萬裏,突然變得陰雨綿綿。白水狐不是多愁善感的詩人,他最恨的就是下雨天,濕答答的,不能騎馬,不能打仗。
劉德三打的楊昊丟盔卸甲,打的石雄毫無脾氣,打的王奔龜縮在船上。但這三個人都還活著,他們一日不死天德軍的天就隨時可能變。這個緊要關頭,要是劉德三被劉清伶調回河東,自己這個天德軍留後的位子勢必難以保全,何止不能保住權位,隻怕性命都難保。
白水狐看了眼掛在門口的雨簾,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長生天保佑你的子孫吧。”
侍者端來燈燭,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侍者點完燈燭,插手站在公案右下輕聲說道:“夫人派人來說,今日午後她在後院采了一把苦吉花,熬了一鍋野雞湯,問可汗今晚可得空過去?”白水狐苦笑道:“苦吉花,這個名字好不吉利啊。”侍者聞言便道:“那奴婢便回夫人說,可汗有公事今晚不過去了。”白水狐聞言用挪揄的口氣說道:“我若不去,你的賞賜可就沒啦。”侍者聽了這話,竟是低頭一笑,默認了。
“告訴夫人我晚些便去。”在白水狐的心中樓圓兒現在已經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是。”侍者退了出去。對守衛在廊簷下的孟明悄聲說道:“可汗答應去了。”孟明聞言一喜,取出一塊黃金塞到了侍者手裏。侍者含笑去了。
孟明喚過來一名心腹衛士,吩咐道:“去告訴王將軍,今晚我得空,晚些就去跟他喝酒。”衛士冒雨來到牙署後堂告訴了正陪伴樓圓兒說話的王峰。王峰聞言一喜,說道:“告訴孟將軍,我等著他來。”打發了衛士。樓圓兒不解地問:“你們神神秘秘的,要做什麼?”王峰道:“沒什麼,孟將軍晚上請孩兒喝酒。”
樓圓兒驚問:“哪個孟將軍,可就是殺武圭豪的那個孟明?”王峰道:“母親也聽過他的名號?”樓圓兒道:“峰兒,你還是不要跟這種人多來往,這樣的人殺心太重。”王峰笑道:“隻是同僚間的應酬,孩兒自有分寸。”樓圓兒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這時丫鬟翠玉過來稟報說:“可汗已經朝這邊來了。”
王峰聞言頓時冷了臉,起身便走。樓圓兒拉住他,說道:“你還是不肯見他一麵嗎?”王峰冷著臉道:“奪母之恨甚過奪妻,我與他無話可講!”言罷粗暴地甩開樓圓兒的手,揚長而去。樓圓兒落寞地望著王峰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一時欲哭無淚。身邊的丫鬟翠玉勸慰道:“將軍他遲早會知道夫人的一片苦心的。”樓圓兒無奈地笑了聲,說道:“我何敢奢望他肯原諒我,隻望他能平安無事罷了。”
亥時初刻,雨忽然停了,一輪明月照在中受降城的夜空。
平素能喝一斤酒的白水狐今晚隻喝了三五杯就覺得頭暈體乏,昏昏欲睡。但他不忍打算正在歌舞的樓圓兒,樓圓兒自幼習舞,到現在跳舞已經成了她的人生樂趣。白水狐就用一隻手托著腮,眯著眼看著翩翩舞動的樓圓兒,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但眼皮越來越沉重,漸漸地眼皮就合在了一起。
結束了一連串高難度的旋轉後,樓圓兒覺得有些胸悶,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啊,年輕時認為理所應當的事,現在看來卻已成了奢望。她發現了正和困意爭鬥的白水狐,忙停下了舞步,並示意樂師們停止奏樂。白水狐猛然覺察到了這一點,他抬起頭問樓圓兒:“為何停了?”樓圓兒輕如一隻蝴蝶翩翩落在他的身邊,芊芊的玉手按撫在他的肩上,輕柔地說道:“可汗累了,讓妾身服侍您歇息吧?”白水狐無力地點點頭。
樓圓兒將他的一條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想托起他,但白水狐高大沉重的身軀絕非她能撼的動的,丫鬟來翠玉忙趕來幫忙。但是合二人之力仍不能抬起白水狐,樓圓兒急了,她正想招呼正在收拾樂器準備退出的樂師來幫忙。
翠玉慌忙阻止了她,她驚恐地指著白水狐的臉,那是一張異常煞白的臉。樓圓兒驚呆了,不知何時,白水狐已經氣息全無。
“她死了……”樓圓兒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冰窟窿,渾身冰寒。
翠玉顫抖著手把手伸到白水狐的鼻孔探了下,朝樓圓兒搖了搖頭,說道:“還有氣,不過好像是中毒了。”
“啊,有人要殺可汗……,”樓圓兒忍不住叫出聲來,翠玉慌忙捂住了她的嘴,萬幸樂師們已經退出大堂,周圍沒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