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原上連續走了十天後,楊昊遭遇了本年的第二場雪,三天三夜,疾風夾著暴雪橫掃廣袤無垠的戈壁草原。到處是死亡的氣息,每天都在與死亡競爭。帶的幹糧即將吃完,那匹能極耐饑寒的長毛馬不慎摔斷了一條腿,它倒臥在冰蓋上已經沒有重新站起來的希望,等待它的隻有死亡。
楊昊不忍讓它承受太多的痛苦,一天早上,他向上天默禱自己的罪過後,趁它不注意,結果了它的性命。楊昊割下一條馬腿作為幹糧,然後繼續踏雪前進。
又走了五天五夜,終於在一天正午,楊昊昏倒了,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預想今生今世可能再也無法起來,他已經變得徹底麻木了,這就是死亡嗎,原來是這樣一種意境。
人在混沌中孤獨地來到這個世上,又是孤獨、混沌地離開,在一生一死的中間,人暫時忘記了孤獨,自認為清醒地活著,現在自己的靈魂走出了軀殼,站在曾經的軀殼邊用另一種眼光打量著過去的一生。
全是一場夢,模糊不堪的一場夢,沒有開始沒有終結,混混沌沌中睡去,再也無法醒來。
不過楊昊最終還是醒來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墊著厚密金絲草的軟床上,近在咫尺的地爐裏炭火正旺,眼前出現一張圓乎乎的少女的臉。她正用一個用木頭雕成的碗在吃飯,碗粗陋不堪,裏麵卻是濃香美味的肉湯。
“阿妮……”
少女驚喜地叫了一聲,興奮地丟下碗跑了出去。楊昊不覺地苦笑了一聲,類似的情景幾年前在長安西寧侯府似乎也經曆過,難道這又是一次轉世輪回?這一回自己又將是何等身份,擁有怎樣的境遇呢?
門簾被掀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幾個壯實的牧民走到床邊,厚重的皮袍上雪花正在融化。一隻粗糙的大手按在了楊昊的額頭上,並沒有出現可怕的高燒,他又剝開楊昊的眼簾,最後查看了他的舌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綻放出了笑容。
他說了一段楊昊完全聽不懂的話,眾人隨即發出了一陣輕鬆的笑聲,那個圓臉少女顯得格外興奮,她圍著楊昊看了又看,晶亮的雙眸中閃爍著活潑的光芒。她的母親,一個右手殘了兩根的手指的慈祥婦女,捧來一碗熱騰騰的羊湯,羊湯裏特地加了鹽。
楊昊在雪窩裏躺了一個下午帶半個晚上後,才被烏蘇固巡邏的民兵救回來的,有人在他的行李裏發現了馬肉,因此判斷他是個唐人,因為室韋人、契丹人和回鶻人都視馬為親人,人們寧可餓死也不會吃馬肉。
烏蘇固偏居漠北,與大唐從未有過正麵衝突,但族人對唐人卻沒有多少好感。唐朝商人常用極高的價格把劣質商品賣給他們,而且因為大唐與契丹常年的戰爭,致使契丹人強加給他們的稅賦一年重似一年。
但烏蘇固人不願意見死不救,即使是敵人他們也會先把人救活,再以他們認為光明正大的方式了結他們的恩仇。把楊昊帶回部落的青年叫穆露固,他是一個孤兒,也是部落中數一數二的勇士,他把楊昊交給了自己的義母小彌意大娘照顧,小彌意大娘的丈夫是前任軍事首領,膝下隻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兒穆瓏。
楊昊的手腳被嚴重凍傷,雖然不至於殘廢,但至少三個月不能下床走動。這些天一直是穆瓏姑娘在照顧他。穆瓏算是穆露固的幹妹妹,但楊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喜歡穆露固,發自內心的崇拜他,但出於少女的嬌羞,穆瓏卻不敢向穆露固表達愛意。
穆露固呢,他是一個英雄,雙臂有千斤巨力,隻帶一柄短刀就敢到森林裏找黑熊搏鬥。但對兒女情長他卻反應遲鈍,竟絲毫不覺穆瓏對自己的愛意。
真是愛在心口難出口,這可急壞了穆瓏,自己都十六歲了,按照烏蘇固人的習俗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同齡的小姐妹們一個個為人妻為人母,獨獨自己還形單影隻。更可恨的是自己討厭的人就像蒼蠅一樣圍著自己轉,用馬鞭趕都趕不走。
“一朵花讓人看的眼流血,偏偏他是個瞎子。”
穆瓏每每想到這就氣不打一處來。楊昊試著給她出主意,這段時間穆瓏除了當他的保姆,照顧他的生活,也充當了他的語言教師。因為手腳凍傷,楊昊臥床不能行動,又沒有書籍可看,跟穆瓏學習烏蘇固語成了他最大的樂趣,幾個月堅持下來,簡單的對話已不成問題。
“時不我待,幹脆直接跟他說了吧。”
“我不說,那多難為情。”穆瓏羞紅了臉。
“我聽說蒙柱家的女兒昨天送給他一個大花環,天寒地凍的,要到很遠的地方才能采到鮮花,足可見人家心誠啊。”
“那,那算什麼,我去年就送過他一個。”
“我們中原有句古話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知道,先動手的得全羊,後動手得骨湯嘛。可是,我,還是開不了口……”
穆瓏急的滿麵通紅,她又開始恨自己無能了。楊昊不想再逗她了,話鋒一轉問道:“大娘當初收他為義子是出於什麼原因?因為他衣食無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