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仇士良的謝幕式(1 / 3)

二日一早,朔方鎮節度副使肖恩清來見楊昊,喜道:“長安傳來消息了,陛下安然無恙,兵變當晚,他從渭渠逃出城去,在城外呆了兩天一夜,第三天由龍武軍護衛入太極宮,一麵召仇士良來見,一麵下詔由鴻臚少卿餘晨灣任左軍將軍,掌管宮禁。

“當日朝會,有人密告吳臣謀反,餘晨灣奉詔前往捕拿,吳臣畏罪自盡。餘晨灣在他值房搜到謀反書信,他的兩個學生,倒是能大義滅親,一致指斥他陰謀反叛朝廷。吳臣死了,鐵甲軍被強令解散,仇士良又被拘禁在太極宮。看來,長安城已經全在陛下的掌控之下了。這場龍爭虎鬥,倒是陛下技高一籌啊。”

楊昊也鬆了口氣,說:“隻是可惜了阿斯密,忙了一場空。”

肖恩清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想腳踏兩隻船,想兩頭下注,結果隻能是一場空。他竟能相信吳臣的花言巧語,異想天開地以為幫著仇士良殺了皇帝,就能讓他的曲澤部裂土稱王。吳臣真的殺了皇帝,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阿斯密,如此愚不可及的一個人,落個終身幽禁的下場,就該阿彌陀佛了。”

楊昊道:“這回你要親自辛苦一趟,去曲澤部跟他的弟弟好好談談。讓他們盡早遷到賀蘭山以西來。”

肖恩清道:“明白。不過臨走之前,我還是想再問一聲。”

楊昊笑道:“曲澤部漢化再深,也還是回鶻人,回鶻人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吧。再說我們與吐蕃之間多一個緩衝,也不是什麼壞事。你多施手段,讓他們內部相互牽製,不犯上作亂,我就謝天謝地了。”

送肖恩清到門口,楊昊指著等候在院子裏的一個年輕人,對肖恩清說:“張義潮,挺機靈的一個小夥子,跟著你好好曆練曆練,將來或許能指上大用場。”肖恩清道:“久聞其名,大帥放心,我一定好好調教,將來他或許就是安西的萬端。”

目送二人離開後,楊昊轉身目視西南:“拿下了仇士良,下一個,你準備對付誰?”

……

仇士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吳臣背著他和餘晨灣密謀刺殺李炎,他並非毫不知情,隻要他一句話,這件事就會嘎然而止,而他似乎也應該這麼做,但他還是采取了放任的態度。這是他唯一一次對如此重大的事項采取放任態度。

餘晨灣這種無恥小人,自己從來就是看不上眼的,他能為一己榮華富貴背叛待他極厚的皇帝大舅哥,怎麼就不能背叛自己呢?收他在門下搖旗呐喊是一回事,信任他,任用他,重用他,又是另一回事,這一點,仇士良相信自己還是能分的清的。

罷了,罷了,此早也是這麼個結局,不過是來的早了點,不過是,顯得窩囊了點。自從去年不得已與楊昊簽訂城下之盟,他就知道這一天終將會到來。

先是剝奪兵權,拔掉牙齒,再被剪除羽翼,關進籠子,最後身死名敗。

都是個中高手,誰會認為一隻沒了爪牙的病虎就不會再傷人?老虎就是老虎,表麵上的溫順掩蓋不了它吃人的本性,即便它老了,病了,乃至殘了廢了,甚至被關進了鐵籠子裏,一天十二個時辰有人看管,仍然是不能讓人放心的。

唯有死,才能解脫這一切。

死,自己並不害怕。三十年的宮廷爭鬥,自己早已看透了生死。想玩權力遊戲,進門的時候就得把人頭提在手上,落座的時候得壓在桌上,做好隨時輸掉它的心理準備。放下生死和虛名,你才配有坐在牌台邊的資格。你的對手才尊重你,你的盟友才能信任你。

惜命,但不懼死。

三十年來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可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在死前完成自己的幾樁夙願,自己的妻室子女且不去問他,部屬同僚朋友不能不照顧,未盡的恩要報,未了的仇要了,嗨,煩心的事多著呢。

所以明知來日無多,仇士良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活在哀傷中。

物極必反,哀傷到了盡頭,就又萌生了希望。人畢竟是活的嘛。半年前,楊昊的大軍兵臨城下,長安震動,內外逼壓之下,自己不得不委屈求和。人皆說楊帥如何了得,由一個長安無賴兒幾年躥紅,可誰會想過今日風光無限的楊大帥也曾一敗塗地,眾叛親離,妻離妾散,無奈而亡命大漠,脫去高貴鈍化為胡蠻,連名姓都改過呢?

他能卷土重來,逼得自己不得不簽下城下之盟。

焉知這等好運就不會降臨在老夫頭上?

幾十年風口浪尖上討生活,仇士良早已明白一個道理,勝利都是忍出來的,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言放棄。與王守澄擁立文宗皇帝時是這樣,奉密旨搬倒王守澄時也是這樣,甘露之變那會兒雖有鄭注、李訓這兩個人陰險小人自毀門戶,但也是險象環生,自己不也是硬著頭皮忍下來了嗎?

這一回還會是這樣!

仇士良堅信幸運之神會再一次青睞自己,即便她拋棄了自己,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在曆史的長河裏,任你是誰,也不過是恒河中的黃沙一粒,個頭大小實不足論。

盡人事,而聽天命,再賭這最後一回吧。

現在賭局已經結束,自己成了一個窮光蛋,離場是唯一的選擇。

抱怨沒有任何意義的,回憶也充滿了苦澀。仇士良打發了身邊最後一個親信太監,一個人在宮裏過起了隱居生活。坦然地等待著大限的來臨。

過慣了刀光劍影的生活,突然閑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突然就老了下去,每日日上三竿才起,仍覺腰酸背疼,兩眼發脹。一日兩餐,到處溜達,天還沒全黑,他就爬上了床,歪在燈下看不上兩頁書就沉沉睡過去,到半夜醒來,燈還是燈,嘴裏的口水已經打濕了書頁。

這樣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他病了,臥床不起,身邊隻有兩個新入宮的小宦官服侍,他的那些徒子徒孫們沒幾個敢來看他,偶爾來幾個,也是例行公事似的,跪著說幾句寬心的話,磕個頭就走了。

倒是皇帝陛下和三宮太後惦記著他,皇帝讓李好古來宣旨,賜他一座宅邸,賞宮婢十名服侍,又賞他兩百畝好田。三宮太後也派人送來了禮品慰問。漸漸的,來看望他的人多了起來,有他的徒子徒孫,更多的是新麵孔,一個個提著麵點水果進來,趴在地上磕頭,連句話都說不好。人太多了,多的讓人厭煩,他也實在懶得見,打發人放下簾幕,連麵也不見,多數人放下禮盒,在門外磕了個頭就走了。

仇士良的病漸漸有了起色,他又開始早起晚睡,清早起來,騎著馬出左右銀台門去禁軍營地巡視,也隻是巡視,走馬觀花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