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 出吳淞離懷隨逝水 走津沽壯誌破長風
且說章秋穀聽了陸麗娟那一囑咐丁寧的說話,覺得深深款款,無限柔情,未免心上也有些兒感動,不由的暗暗點頭。陸麗娟一麵說著,眉頭一皺,那一雙俊眼水汪汪的含著一泡珠淚,看著秋穀的臉兒,一步一回頭的,依依不舍。秋穀也看著麗娟,兩個人脈脈含情。
停了一回,秋穀忽然笑道:“你這個樣兒,倒也裝得十分相像,果然名下無虛。”
陸麗娟忽然聽得秋穀說出這兩句話來,真是出於意外。一時間倒呆了一呆,方才皺著眉頭道:“阿是倪格閑話才是假格?耐格人阿有良心?說笑話末,也勿是實梗說法格啘!”秋穀笑道:“你就是假的,我心上也狠喜歡,你又何必一定要這般辯白?”
陸麗娟聽了,恨得把金蓮一頓道:“耐格良心到仔陸裏去哉!說出格號閑話來,阿要作孽!”
秋穀聽了,一麵笑著,一麵走過來握著麗娟的手道:“就你算是真的,我的不是,如何?”說著又附著陸麗娟的耳朵,說了幾句不知什麼的話兒。麗娟不覺微微一笑,故意嗔道:“耐格人末,直頭少有出見格。”秋穀笑道:“時候還早得狠,回去再坐一回也不要緊。難道怕我真個把你帶上天津去麼?”麗娟瞅了秋穀一眼道:“倪勿要,倪要去哉。”秋穀點一點頭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況且你一夜沒有睡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休息罷。”麗娟聽了眼圈兒一紅,低低的說了一聲“一路順風”,便別轉頭去也不再說,急急的上了跳板。走到岸上,回過頭來對著章秋穀打一個手勢。秋穀倚著欄杆,也向他揮一揮手。陸麗娟一步懶一步的坐上馬車,一徑回到久安裏去。秋穀直望著陸麗娟的馬車去得遠了,方才懶懶的回到官艙,沒精打采的睡了。
這一睡,直睡到差不多十二點鍾方才睡醒。輪船早已開行。秋穀起來洗了個臉,飯也不吃,便一個人走上甲板來。浪靜風平,海天如鏡;波濤無際,極目蒼茫。隻有許多海燕跟在輪船後麵,前後左右的四圍飛舞。遠遠的望見幾點黑影,隱隱的露出帆檣,原來都是那浮海的沙船,在那浪花裏麵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亂滾。真個是神山一發,白浪千尋,潮來則天地皆青,風起而鮫人欲泣。
秋穀立在船麵上舉頭四望,心曠神怡;更兼一陣陣的海風劈麵吹來,拂袖動裾,更覺頭目豁然,形神俱適。看了一回,便回到官艙坐了。悶悶的沒有事情,便在網籃裏麵拿出幾本小說來,歪在榻上看了一回,不覺又鵷矓睡去。直到劉升來請吃晚飯,方才起來,走到外麵廣廳,雜著眾人坐下。
原來輪船上的規則,官艙客人吃起飯來,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的,肴饌十分精致。
秋穀隨便吃些,又走出官艙,到甲板上來閑眺。隻見有兩個二十上下的少年,都是天津口音,兩個人站在一起談得甚是熱鬧。秋穀見了,便慢慢的走近他身畔側耳細聽,要聽他們在那裏談些什麼。
隻聽得那少年長歎一聲道:“我們中國人的事情,都是自己弄壞的。即如招商局初開的時候,搭客的價目原分主、仆兩等,當差的隻收半價。那知到了後來,就有那班打小算盤的人出來有心弄巧。明明兩個人都是一樣的搭客,他卻貪圖便宜,算做一主一仆。甚至同伴四五個人,他卻算做一主三仆,或者一主四仆。後來給招商局裏頭的人知道了,索性刪除了這條規例,搭客不論主、仆,一律收取全價。他們那班人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無可如何。你想我們中國的人,都是這般卑鄙齷齪的性格,那裏還有什麼顧全公益的胸襟、組織團體的觀念?
這樣的小事尚且如此,大事可知。我們中國前途的希望,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那一個少年聽了也歎一口氣道:“以前李鴻章到美國去的時候,住在一家客店裏頭。那客店的頭等客房一天要一百五十元美金,合起墨西哥銀幣來,差不多要三百幾十塊錢。李鴻章嫌他價錢太貴,就住了二等房間,參隨人等都是住的三等,一班美國人都譏笑他的慳吝。我們中國頭等的人物,倒去住他們美國的二等房間。你想像李鴻章這樣的富豪,那般的聲望,尚且要這般的貪小利、打算盤,不顧國家的體統,別人更不必說了,你又何必還去責備他們呢!”
秋穀聽了他們兩個的一番說話,覺得這樣的一番議論,不是尋常的人講得出來的。更兼看著那兩個少年的樣兒,也都是目秀眉清,氣度不俗,便想和他們做個萍水相逢的朋友。不由的對著那兩個少年把手一拱道:“方才聽著你們兩位的高論,果然抱負非常。請教你們兩位的貴姓大名,不知你們兩位肯賜教不肯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