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回 逢醉鬼狹路動幹戈 數前塵花叢談掌故
且說雲蘭本來是一肚子的不高興,如今聽了章秋穀這樣一番有情有理的話兒,倒覺得無言可答,心上的怒氣倒平下了許多,對著秋穀橫波一笑,口中說道:“耐個人末勿曉得纏到仔洛裏去哉!月芳阿姊一徑搭倪蠻要好格,啥人去搭俚吃醋呀!”
秋穀聽了,知道這幾句話兒無非是有心掩飾,好自己做一個落場,便也對他一笑。
又去咬著耳朵溫存了好一回,雲蘭方才歡喜。這一夜,章秋穀自然不回去的了。連著金觀察和金部郎兩個,都給小洪寶寶同金蘭挽留不放,住在院中。珍簟新鋪,秋宵苦短,三對兒鸞交鳳友,一時間雨殢雲封,溫存掌上之軀,宛轉懷中之月。這些說話不關緊要,也不必去說他。
隻說章秋穀從寶華班回來便收拾了一天行李,又出去辭了一天行。那招商局的安平輪船十一早上就要開的,秋穀一到初十,就把行李都發上船去。又有兩三個同鄉,在鳳苑春和燕賓樓和他餞行。秋穀情不可卻,每處都去坐了一坐,便連忙趕到寶華班來。原來金觀察為著輪船一早開行,搭客至遲到晚上兩三點鍾一定要上船的,早早的跑上船去坐著,卻又沒有意思,便約著金部郎、孫英玉,連著秋穀四個人,在寶華班碰一場和,碰完了和上船去剛剛正好。秋穀趕到寶華班,金觀察已經先在,談了一回,便大家碰起和來。
雲蘭為著秋穀今天要走,未免有些依依惜別的心情,坐在那裏呆呆的不甚開口。
月芳嫁人的事情,秋穀已經當麵和本家說過,帳目都付清了,月芳便不肯再見客人。
但是章秋穀到來的時候,月芳卻還依舊出來,斂袖低眉,淡妝素服,竟是個人家人的樣兒。秋穀看著這般模樣,覺得玉人依舊,咫尺天涯,狠覺有些惆悵。再三叫他不要出來,月芳那裏肯聽。隻兩下談心的時候,大家都是麵上淡淡的,不能夠握手牽衣,偎肩接膝,像以前的那種樣兒。今天月芳聽得秋穀一定要走,自然心上也狠是酸辛,也是坐在秋穀背後,一言不發,隻靜靜的看著他們碰和。等得八圈莊碰過,已經十二點鍾,秋穀便也不免對著月芳、雲蘭說些告別的話兒。又拉著雲蘭坐在床上,咕咕唧唧的不知說了些什麼。月香也走過來,對著秋穀說些套話。
不多一刻,已經聽見自鳴鍾“錚錚”的響了兩聲。秋穀立起身來要走,雲蘭和月芳再送到船上,秋穀再三阻攔,他們那裏肯聽,秋穀也隻得由他。金觀察和金部郎也一定要送秋穀到船上去,秋穀推卻不得,隻好聽憑他們怎樣。金觀察和秋穀等本來都是轎子來的,秋穀忽然想起有一個清芬班裏頭的玉鳳,曾經叫過他兩個局,沒有付錢,便叫轎夫把轎子搭在弄口去等,又叫雲蘭等略候一回。秋穀同著金觀察等急急的到清芬堂去付過了錢,連忙出來再到寶華班去,會齊了雲蘭和月芳,叫他們坐轎在前先走。秋穀同金觀察等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侯家後來。
那侯家後的地方,原是一條極窄的小弄,弄外便是新造的馬路。秋穀等剛剛走出弄口,劈麵撞見了一個同鄉兵部主事嚴克任嚴主政。大家止步招呼,不想斜刺裏有兩個洋兵吃得爛醉,七跌八撞的直撞過來;不左不右,不前不後,剛剛撞在那位嚴主政的身上。嚴主政還沒有開口,不料那洋兵撞了嚴主政一下,頓時發起酒風來,一手扭住丁嚴主政的衣服,口中“鉤輈格磔”的不知罵些什麼;一手在腰間拔出小刀來,望著嚴主政肩窩便刺。嚴主政措手不及,大吃一驚,連忙把身體一側,那把小刀正刺在嚴主政的嘴唇上麵,直刺得唇開肉破,鮮血直湧出來,刀尖撞著門牙,連牙齒都撞缺了一個。嚴主政“阿呀”一聲,要想回身走時,怎奈衣服被他拉住,脫不得身。
正在十分危急,早惱了那位章秋穀,一個箭步直搶過來,起左手臂開了他拉著衣服的手,右手輕輕一轉,早把小刀搶在手中,左手順勢一送,那洋兵本來已經醉到十二分的了,那裏經得起章秋穀的神力,早已踉蹌直倒過去,撲的仰麵一交。說時遲那時快,章秋穀正要看嚴主政的傷痕時,隻覺得腦後一陣風直撲過來,也不回頭去看,把身體“霍”的一扭,右腳往後一登,隻聽得“撲”的一聲,那一個洋兵也是仰麵一交。這個時候恰恰的沒有巡警在那裏,憑著他們去鬧,沒有人去問他。
金觀察等卻多替章秋穀捏一把汗,恐怕萬一個鬧出大交涉來不是頑的。章秋穀卻並不放在心上,立在那裏不動,隻看著那兩個洋兵。隻說他一定還要起來混打,那裏知道這兩個洋兵醉到極處,心上那裏還有什麼知覺,一個人吃了章秋穀一交筋鬥,睡在地上也不扒起身來,倒反口中“嗚嗚”的唱起歌來。
這個時候正是微雨初過,地下還有些泥濘,這兩個洋兵滿地亂滾,滾得渾身上下好象個泥母豬的一般。秋穀看了又氣又笑,料想這兩個醉貓是扒不起來的了,便回過頭來看嚴主政的傷處。隻見嚴主政把衣袖掩著嘴唇,那流出來的血連衣袖都濕透了。大家問他怎麼樣,嚴主政說:“還沒有大傷,回到寓所去找些傷藥敷一敷就不妨事的了。”說著,又向秋穀謝道:“今天幸而遇見了你們幾位,和我解了這個圍。如若不然,那就不堪設想了。”秋穀謙遜幾句,隻說這般小事,理應相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