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氣氛十分詭異,路上刮著很大的風,媽媽給爸爸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褲,讓六堂哥幫我們找來了一輛麵包車,出了高價把父親連夜帶回了家。
走之前,媽媽邊幫父親穿衣服,邊對父親說:“我知道你等不及想會你老朋友,但是看在我們娘兩以後孤苦無依的份上,你跟他們說讓他們等等……不管怎麼樣,我們要回家,回到家你再和他們相會,聽到沒,老劉?你這一輩子沒聽過我的話,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
六堂哥和六嫂就站在我旁邊,聽到媽媽這麼說,六堂哥和六嫂都掉了眼淚。
那一夜,六堂哥陪同我們一同回去。路上顛簸,父親的意識已經完全模糊,母親緊緊拽著他的手不斷地在他耳邊說著些什麼,聲音太小我和六堂哥都聽不清楚。我不停地流淚,六堂哥伸出手把我攬在了他的懷裏,他說:“小妹,堅強點,沒事,沒事……”
我們都知道這隻是安慰而已,父親已經氣若遊絲了,看得出來他也支撐得很困難,一會兒又仿佛清醒地說些胡話,一會兒又昏睡很久沒有任何動靜。六堂哥一路不斷檢查他身體,確定他還有氣息。
2007年陰曆七月十六日早晨七點,我們終於把父親帶回了家中。當把父親在床上安置好,父親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隻是滿臉痛苦地望著我們,似乎在告訴我們他在生與死之間痛苦地掙紮著……
媽媽的淚一滴滴地落在父親的臉上,許久,媽媽終於說了一句:“好了,老劉……”
媽媽說完,父親像如釋重負一般地對著我們笑了一下,就這樣撒手人寰,從此與我們天人兩隔……
當六堂哥確定父親已無生命氣息時,媽媽淒厲的哀嚎在我的耳邊響起,也像刀子一樣深深剜在我的心上:“老劉啊……我好舍不得你啊……!”
一夜未曾合眼、一直在苦苦支撐著的母親在這一刻終於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趴在父親逐漸冰冷的身體上嚎嚎大哭起來。
我坐在父親的床前,望著床上仿佛沉睡了的父親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居然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在我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喊:“勝男,往後就剩你和媽媽相依為命了!爸爸他已經走了!走了!”
我站起來,把媽媽拉起來,我大聲對媽媽喊道:“媽媽你哭什麼哭!你別哭!爸爸他已經狠心不管我們了!你還哭什麼!”
我知道這一刻我顯得特別的不懂事,家裏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親戚,大家早就聽聞了這件事,都默默趕來商量爸爸的後事。大家紛紛上來勸阻我和我媽媽,六堂哥的母親六嬸在我耳邊小聲地說:“孩子,別不懂事,快哭,快哭出來,要不然大家該說你不孝了!”
我哭不出來,我覺得我的眼淚在這幾天已經流幹了。我突然意識到更深層的悲傷是沒有眼淚的,那是一種深藏於心底的默哀,那種痛深入骨髓,已經不是眼淚所能夠表達的了。
父親走了,他的諸多事情還沒有結束。他的工錢,他的住院費,他的後事怎麼安排……這一刻,我突然有種重擔壓於身的感覺。我家沒有男孩,隻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我不能哭,我要撐起這個家來!
六堂哥懂我心裏的感受,他攬著他媽媽的肩膀說:“媽,你別說勝男,她現在心裏鐵定比哭更難受。”
媽媽又一次哭暈過去,我和親戚們七手八腳地把媽媽挪到了另一張床上休息。父親的堂兄弟們包括其家眷都已經趕過來了,年過古稀、頭發斑白的奶奶也被族人們攙扶著踉蹌趕來,伏在父親身上痛苦不已……這一幕幕都讓我內心糾結不已,我再也無力承受,一個人跑出去躲在家裏的柴房裏哭了個痛快。
六堂哥追了過來,見到我這樣二話不說地把我攬入懷中,像慈愛的哥哥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柔聲地安慰著我,待我情緒平靜下來,他溫和地對我說:“別擔心,勝男。我會陪你一起麵對,家人也都會陪你一起麵對。你放心,你不是一個人。”
我點了點頭,他替我擦幹了眼淚,又對我說:“好了,現在打起精神來,去勸勸奶奶,我們走!”
他自然地拉著我的手,像幼時那樣引領著我來到父親的床前,家中年長的堂叔們已經在給爸爸換壽衣,六堂哥的父親六堂叔對我們說:“你們去廳裏,小孩子不能看。”
在族人的眼裏,我們這些後輩依然還是孩子。六堂哥拉著我來到了客廳,我走到奶奶身邊安慰了一陣,奶奶又抱著我一陣痛哭起來,看著年邁的她承受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我心裏說不出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