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說話的語氣漸漸模糊,意識也漸漸地衰弱,我把顧永源叫了過來,事先交代了他許多事情,他於是和我一起,靜靜地守在老先生的床頭盡孝。
有一天上午,老先生叫來了律師,也不允許我們任何一個人進入。這天下午,老先生把我和顧永源喊進了房間。
病床前,老先生拉著顧永源的手,用混沌不清的話語說:“你……你別怪我,你……是個好孩子。我……我……沒好好……對……對你。”
那一刻,顧永源忍不住哭了。我想,這麼多年,他最想聽的,就是這個唯一的親人的一句肯定吧!
他重重地點頭,緊緊握住他外公的手,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感覺這或許就是最後的訣別了。
“因為你……你媽媽是……是我們……我們收養的。我……我……沒有……沒有生……生育……生育能力。”他外公靜了靜之後,又說了這麼一句話。隻是這一句話一出口,讓我和顧永源都同時震驚不已。
我下意識地低頭望著顧永源,隻見他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眼神裏滿是受傷。我想,這句話對於他來說,是一種怎樣的打擊啊!他原本把外公當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盡管他時常打他罵他苛責他,可是他給了他這麼好的生活和這麼好的一切。可是這個老人,卻在彌留之際把這個秘密告訴了他。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出口,但是我想,他說出來想必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外公……你說什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顧永源激動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驚慌地望著病床上形如枯槁的老人。
我清晰地看見,老人臉上一行清淚流了下來。他看著我,抬起無力的胳膊指了我一下,然後嘟噥道:“你……你過來。”
我連忙湊過去,此時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含糊不清了,我隻能把耳朵貼過去,這才聽到他說:“你……你替我……照顧好他,他……他受的挫折……太……太少,謝……謝……”
老人用最大的力氣說完這一句話之後,就這樣撒手人寰,儀器的警報聲響起,心跳停止。他,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守在門外的醫生和護士頓時衝了進來,把我和顧永源攔在了門外,開始了緊急急救措施,但是已經晚了。
顧永源愣愣地站在門外淚流不止,我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別難過,他是愛你的。”
顧永源整個人已經淩亂,他痛苦地搖了搖頭,他一邊流著淚一邊說:“原來……原來我什麼都沒有,就連外公都不屬於我……”
他哽咽了起來,用手發狠地錘著牆壁,一下,兩下,三下……血就這樣順著牆壁流了下來。身世的絕望和外公的離去給他的心靈帶來了雙重的創傷,這一刻,他已經無力發泄,隻能靠著這樣的方式來緩解自己心中的痛苦……
醫生很快走了出來,對我們說:“患者已經沒有生命體征,請你們準備後事吧。”
那一刻,顧永源哭出了聲來。一個玩世不恭的大男生,他的淚分外令人動容。我握著他的手,淚流滿麵地望著他。我由衷地替他難過,也替那個老人難過。他們的命運,像極了天煞孤星。似乎注定,一生隻能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小源,堅強一點。”我哽咽著勸道。
他扭過頭去趴在牆上,過了一小會兒他轉身朝病房裏走去,我緊跟在他身後,看著剛才還說這話、此刻卻已經被蒙上了白布的老人。心裏,不是一般的沉重。
生命,真的好脆弱。
老先生的葬禮特別地隆重,一切都在顧永源的操辦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孫默默也參加了,看在孫默默時刻陪在顧永源的身邊,我便沒有上前作陪。我靜靜地穿著黑衣站在人群中,與這位和我有緣的老人作最後的告別。
葬禮過後不久,又一則驚天的消息傳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家裏瘋狂地瀏覽網頁,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
這時候,小窗彈出來一則本地新聞,我見標題寫著“剛正集團”,便點進去看了看。誰知道,新聞報道上麵寫著,老先生把他名下的所有財產捐公,並且聲明顧永源並非他的親外甥,不享有繼承權。
那一刻,我完全被震驚到了。我沒想到老先生會如此狠絕,生生把顧永源的所有後路都斬斷。難道,就因為不是他的親外甥,所以才如此決絕麼?
可是轉念一想,我不由得又想起他在彌留之際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如果真的如此不顧念舊情,那麼,他為何又那樣囑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