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心裏突突地疼,他雖然外表玩世不恭,但是內心卻有著最柔軟的地方。
他表情凝重地朝著那個方向穩穩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了起來。我見他額頭被沙子磕得有些血跡,心想他對自己真狠,連忙掏出紙巾,替他把額頭上的沙子輕輕地抹掉。
“勝男,很快,這個地方就不是這樣的了。政府要出資購買這片土地,把這裏變成廣場。”他輕輕地說,話語裏無限的惆悵。
“別難過,永源。”相比於他內心的沉重,我的話語變得十分蒼白。
他微微一笑,他說:“每次我來這裏,都會在這裏睡上一覺,就躺在這荒涼的土地裏,可是我睡得特別香。夢裏,我都會回到小時候,小時候外婆搬著板凳陪著我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小時候外婆被人欺負我偷偷地躲在屋頂朝人扔石頭被發現拖著我一頓臭打,外婆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她說她是苦命人她來這個世界就是要過苦日子的,受了這樣的折磨她才能進天堂,她說她認命。”
我們挑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顧永源在我耳邊不斷地回憶著,我靜靜地聽著。我突然憶起從前的自己,曾幾何時我也幹過同樣的事,我坐在故鄉高高的黃土坡上抬頭看著星空,我在心底和大山對話,我在問大山我什麼時候能夠從你的懷抱裏走出去,什麼時候能看看外麵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然後,我一步步走到了現在。可是到了現在,我變成了城裏人,我有了我曾經渴望和幻想的生活,但卻發現,大山卻突然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我甚至都來不及好好享受它那博大的懷抱,卻已然脫離了它脫離了家鄉,從此沒有回頭……
我感覺我和顧永源雖然成長的背景不同,可是我們在靈魂深處都有著類似的東西,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是我總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一定帶著我的某種使命,我注定會遇到一些什麼人,我注定會和這些人有些什麼故事,我注定要陪他們經曆。而這些人,他們不會辜負我來這個世界一遭,他們會成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夥伴。這便是親情、愛情、友情的最大意義。
這裏靜靜的,野風吹著,像極了從前寂寂的山野。我對顧永源說起我的家鄉,我的童年,我頭上戴過的牽牛花,我身上沾過的玫瑰刺,甚至我頭上長過的虱子……好的壞的,都成了記憶裏永遠無法磨滅的風景,都成了回不去的、永恒的夢。
我也提到了我的母親,他聽得豔羨,眼裏便有了落寞的神色。
我問他:“你想過去找你的母親嗎?”
他搖了搖頭:“拋棄我的女人,我找她做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在找你。”我問他。
提起母親,他的眼神一片冰冷。他記憶裏的溫暖全部來自於他的外婆,對於母親這個角色,他隻有深深的漠視和憤恨。
“找到了,我也不會認她。她是沒良心的女人,自己的至親都可以拋棄,外婆死的時候,她都沒有回來。這麼多年,她或許早就忘記了我。或許,她早就死了。”提起母親,他沒有理由不恨。
“如果她還活著,她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輕輕地說道。
他搖了搖頭,他說:“我早就放棄找她了。我們不說她了,勝男,你敢不敢陪我在這裏睡一覺?”
我點點頭,我說:“好,你睡,我在旁邊守著你。”
他突然站了起來,從兜裏掏出來一把折疊的水果刀,把邊上的野草一叢叢地割斷,然後鋪在了一片相對平整的土地上。我見他這麼做,便走過去幫忙,卻驚訝得發現,這些草原來這麼柔軟。
我問道:“這草怎麼會這麼軟?我以為它們會很堅硬很割手的。”
“越是在貧瘠的地方生長的生物,越是有超強的韌性,心底越是善良越是柔軟。你我,不都是這樣的人麼?”他突然說出這麼深沉的話語,倒是讓我心裏一驚。
他開始一撮一撮地把野草遞到我的手中,他說:“以前我從不舍得這樣對待它們,今天你來了,不一樣。我想如果這是我家,我一定要給你最好的招待。所以,我想,它們不會怪我的。”
他的話讓我心尖為之一顫,我從曲歌的口中聽過太多太多唯美的情話。但是不知道為何,顧永源的這一句話卻成了跳躍在我耳朵裏的最美音符。
這是一個願意把他整個世界都與我分享的男人,他和曲歌不一樣。曲歌的愛,是創造最好最便利的條件,讓我去適應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