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我媽媽的態度太糟了,”繁音說:“而且醫生說也是因為他的病情很嚴重。不是因為你,你不要這麼難過。”
“我沒有難過……”我隻是……
我不知道如何準確描述這種感覺,我跟他斷絕關係了,因為我覺得他從來都不疼我,我決定不要這個爸爸了,我唯一的親人。現在又忽然全部翻轉了,而我連一個求證的機會都沒有。
我討厭這種感覺。
真的,我討厭這種感覺。
我是到了這一刻,就在這不到一個小時的短暫時間裏,才忽然醒悟似的發現:我的確不需要爸爸了。
發現這個,我很替自己難過。
我說不下去,繁音也因此沉默,稍久,說:“我這就出發去接你,你自己在家要小心,這件事先不要告訴我爸爸。”
“好。”
接著他不說話了,許久,忽然道:“對不起。”
“嗯?”
他又不說話。
我問:“你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沒什麼。”他說:“說出來你會罵我無恥。”
“說來聽聽。”他在我麵前無恥的事太多了,我問:“難道是你害我爸爸摔倒的?”
“根源上來說,的確是我。其實他總是勸告我,希望我對你好一些,我也總是對他保證,也知道他非常不安。他之所以選擇站在我這邊,無非是因為他自己的價值觀令他認為對你來說,存續這段婚姻好過離婚,不是因為他對我有好感,他對我沒有任何好感。我一直都清楚他的糾結。”
“哦。”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跟你說對不起沒什麼關係,你是我選的,我也不是沒機會離婚,我活該。”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次。
我沒吭聲。
因為我不想回答沒關係,我甚至不想接受他的對不起。
我討厭這三個字,哪怕它源自真誠。
傷口已經形成,回不來了。痛也已經發生過,回不來了。失去的全都回不來了。我不喜歡這三個字,因為什麼都回不來了。
他似乎等了我一會兒,聽我不說話,便沒再說什麼,掛了電話。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慢,我就在家裏等。
沒有人來找我,看樣子繁音的確沒有驚動任何人,否則繁老頭一定會來的。
而我幾乎什麼都沒想,上次知道他患病,我是十分焦急的,心裏也恐懼,害怕自己就此失去了這個父親。然而這次,明明他更嚴重了,對我也比從前好了些,我卻似乎沒那麼害怕了——大概是因為我終於明白,我並沒有擁有過吧。
雖然繁音他們都那麼說,我卻並不覺得自己會有繼承權,我覺得他要求我到場,可能是因為繁音畢竟有身份,不讓我們去,偷偷宣布才是很奇怪的事。
況且,我也並不希望自己真的如繁音他們所說得到繼承權,我知道我沒那個本事,拿到了也守不住,總不能交給繁音吧?我倒是很希望繼承權給別人,讓繁音明白我是個徹底沒用的人,能跟我認真談離婚。
我睡不著,也就沒有睡,等了整整一夜,早上女傭來送早餐,見到我時嚇了一跳,關心地問了幾句,隨後沈醫生便來了,我沒讓她進來。接著繁老頭又來了,態度很好,問:“靈靈怎麼了?女傭說你一夜沒睡?”
我問:“您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這種事了?”
“爸爸擔心呀!”他的態度好得很,語氣順理成章:“你畢竟身體不好,還帶著傷,怎麼好一整夜都不睡呢?”
我看著他,心想這老頭是來試我的?他已經嗅到什麼風聲了?但我不回話,他肯定就得自己引出話題。
果然,繁老頭等了一會兒,確定我不打算回答了,便問:“我聽說昨天音音和妍妍跟你通話了,你又一夜沒睡,是不是有什麼壞消息了?爸爸擔心你有事。”
嗬嗬,果然。
通話內容他必定沒辦法接觸到,但通話本身已經讓這隻老狐狸有所察覺。
我說:“我沒事,勞您掛心了。”
繁老頭再度張口,我正想攆他走,門就開了。
是繁音。
我鬆了一口氣。
繁音一進來便問:“爸爸你怎麼來了?”
“爸爸擔心靈靈。”繁老頭很淡定地說:“靈靈昨晚一夜沒睡,心情很差,我擔心她傷心過度,特意來勸勸她。”見繁音沒說話,又道:“雖然爸爸與你們有分歧,但真的出了事,咱們是一家人,我怎麼能不來呢?”
這話聽起來很微妙,就像我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他了一樣。我正要開口,繁音就皺起眉頭,說:“你在說什麼?她不高興是因為蘇先生不準她跟我離婚,你有什麼可難過的?”
繁老頭一愣,隨後目光中露出狐疑:“隻是這樣?”
“你希望是哪樣呀?”繁音挑起眉,擺出一副混不吝的神情:“你也盼著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