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便到了醫院,我爸爸的病房仍是那一間。現在不是探視時間,附近並沒有什麼人,隻有周助理一個人站在門口。
我挺久沒有見過他了,因此覺得他的變化不小。被我降職後,他的工作並不比以前輕鬆,壓力卻比以前更大,這是因為權勢變得小了。但這很顯然也是一種磨煉,他的眼裏多了成熟和精幹。
我走上前去,跟他打了個招呼,正要問他是不是有公事要找我爸爸,他便打開門,臉上掛著仿佛“恭喜發財”式的笑容,說:“請進吧,董事長,您父親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我被他的稱呼說得一愣,不禁問:“沒人告訴你我已經不做了嗎?”
他笑了,道:“這您進去就知道了。”
門已經打開,我不好在門口逗留太久,便決定進去,也說:“你等我出來,我有事問你。”
他微微一愣,顯然看出了我的意思,說:“好的。”
我便走了進去。
自從踏進醫院門開始,我的心裏便如同烏雲蓋頂一般,罩上了一層壓抑。不久之前的種種再次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確定即使隻是想到要見他,我就不開心得厲害。
病房裏空無一人,但露台開著,那裏有個人影,看那背影就知道是我爸爸。這讓我想同時見茵茵的想法也破滅了。
我倒是不打算把茵茵要回去,倘若我不久便死了,繁音如果再婚生了兒子,那財產恐怕不會給念念,到時鬼知道她們姐妹倆會不會如星星一般受氣。萬一念念繼承到了財產,那同是孩子,茵茵一無所有,這也不公平。
我想父愛姑且重要,錢權卻也不僅是身外物。
我站在他用於會客的沙發附近等他過來,對我來說,這個房間往裏的所有房間都太私密了,那裏如同有一道紅線,不準我逾越。
等了半晌,他的身影轉了過來,他在輪椅上。
他的輪椅來到了露台門口,臉衝著我,我連忙低下頭,餘光似乎看到他在對我招手,又似乎沒有。
總之過了一會兒,車輪碾壓地板的輕微聲音傳來,即便低著頭,輪椅也不可避免地來到了我麵前。
我抬起頭看向他,比起幾個月前,他看上去憔悴了一些,不過精神依舊不錯。這是正常的,他的病情在發展,全世界頂尖的醫療團隊也隻能做到減緩趨勢而已。
我說:“爸爸。”
他認真地看了看我,雖然沒有笑,但比起他一貫對我的,現在他的神態也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坐吧。”又道:“臉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點。”
其實不僅如此,我還胖了,畢竟吃了睡睡了吃,沒有壓力,不接觸電子產品,不能出門,如同圍欄裏養膘的豬。
我笑了一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說:“好久不見了爸爸,我今天來,是因為……”
“這件事容後再提,”他笑著截斷了我的話頭,然後說:“我已經派人去接茵茵了,她在家裏,總說她很想你,晚上就留在這裏吃晚餐。”
我說:“不,我說完事情就走。盛萌萌她……”
他又開了口:“當時讓你簽那些文件時,我也不過想要懲戒你,並不打算將它公正,律師已經在路上,等一下就會將那些廢紙送來,在你麵前銷毀。”
難怪周助理會那樣稱呼我。
我說:“不必費心了爸爸,沒有交接完工作就走是我的錯,接下來我會……”
“靈雨,”他再一次打斷了我的話,而在我的記憶裏,他真的從不曾如此對我說話,就像是我的爸爸,“爸爸剛剛說了,股權讓渡書根本沒有生效。你怎麼還想著交接的事?”
我說:“我的意思是,我願意繼續交接,也願意讓它生效。”
“我隻是想以這種方式嚇唬你,讓你明白自己做得不對,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把錢給你,還能給誰?”他一邊說,一邊伸手來握我的手。
我躲了一下,但他已經攥住了。他的手指已經枯槁,卻異常有力,我掙脫了一下,未能掙開,反而被他攥得很痛,這強勢比繁音也絲毫不弱。我便心想自己溫柔地堅決即可,他身體如此,我不必在行動上太過強求。
我說:“不必了,爸爸。我不想要了。”
他握了握我的手,神態有些緊張:“不要這樣。靈雨,”他說:“爸爸的脾氣很不好,也確實對你太苛刻了,但你不要當真,那些隻是我一時的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