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劇大師陳素真的最後日子(1 / 3)

豫劇大師陳素真的最後日子

陳素真的一生是功績卓著的一生,也是坎坷曲折的一生。她曾擁有過每演新劇便引得萬人空巷、一場戲價獲金五兩的輝煌;也遭遇過流放荒村、痛失愛子、一夜之間青發降霜的錐心泣血、生莫如死的劫難,尤其是1957年的“反右”,“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然而這一切都沒有使她改變初衷。即使在極其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她仍自強不息,撰寫近百萬言的回憶錄,把全身心都獻給了豫劇事業。1994年2月,陳素真應河南戲曲界同仁之邀從天津返回鄭州,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30多天,她看戲、評戲、教戲,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2月25日:應“全國豫劇名醜大賽”組委會之邀,陳素真專程從天津抵鄭州,作為特邀評委,參加豫劇名醜的評選工作,踏上了為豫劇事業的最後一段忙碌的路程……

3月4日:陳素真來豫的第8天,離“名醜大賽”正式開幕還有6天時間,她突然聽到王秀玲(著名曲劇表演藝術家)、虎美玲(豫劇常派弟子)因車禍在醫院骨科住院治療的消息,便馬上向組委會要了車,買了鮮花,由大會讚助人楊經理陪同到醫院,去探望這兩位一個比她小30歲、一個比她小20歲的同行。事後我問及此事:“她們兩位,一個是唱曲劇的,一個是常派弟子,是什麼特殊原因讓您去探望這兩位歲數比您小得多的演員呢?”記得當時陳素真很安詳地對我講:“秀玲妹雖是唱曲劇的,美玲是香玉的徒弟,但她們平時都非常尊重我,也喜愛我的藝術,向我求教。就從這一點我就得向人家學習,更何況她倆正住院。我和秀玲結識是在前年我來鄭州心髒病發作的時候,省人民醫院高幹病房‘客滿’住不進去,當時秀玲正在醫院療養,她並不認識我,但馬上向醫院領導建議,把她自己的床位讓出來,她住簡易床。這是何等的情意和品行!在同屋住院時,她還張口一個‘陳老師’閉口一個‘陳老師’的。我對她講:你也是曲劇界的一方‘諸侯’,叫我老師我可不敢當,我比你大兩歲,就叫大姐吧。從此,我與秀玲妹便姐妹相稱。美玲也是,記得我到她所在的鄭州市豫劇團傳授《梵王宮》,她是第四組的演員,當時我住河南旅行社,吃不慣那裏的飯菜,她幾乎天天來看我,向我學戲,還送些適口的飯菜。有一次我患了重感冒,幾天起不來,她抓中藥,買砂鍋,給我煎湯熬藥,伺奉左右。我這個人就是受不了別人的好處,受人一點好處,一輩子也忘不了!”

3月10日:“全國豫劇名醜大賽”在亞細亞大酒店會議廳開幕。出席這次盛會的有來自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的郭漢城、龔和德,中國劇協的安誌強,有河南省委宣傳部、省文化廳及省藝術研究所、省電視台、省劇協的領導與專家。陳素真在會上作了發言,她說:“我今天特別高興。我現在已是近80歲的人啦,不會說客氣話,更不會說違心話,我隻會講我腦子裏所想到的話。

“說實在的,我這個人很沒出息,擺不上桌麵。我就是愛唱戲,我是個演員。我覺得,我要是離開舞台不能唱戲了,什麼事也做不來,什麼活動也不願意參加,就願意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看看孫子孫女,過過日子。

“可是這一回我為什麼來了呢?我自己願意來,高興來。從紫晨老弟和得草兩人到天津去找我,一提這個事兒,我心裏激動得就甭提啦。就說我吧,在豫劇上雖然有那幺小米兒大的一點成績,但現在老了老了,仔細想想,我還是有罪的。不僅我犯了罪,包括司鳳英、常香玉,我們三姊妹都犯了罪。我小的時候,剛記事就在戲班裏,那個時候,戲班裏旦角可不是這個(伸大拇指)。咱們這個河南梆子跟京劇一樣,生旦淨醜都有主演,講究一個班裏要有四梁四柱。其實,一個班裏就那三十幾號人,是四生四旦四花臉,八個場麵(指樂隊),兩個箱官(指服裝管理人員),這就是一班戲。從我們這“三鼎甲”(指陳、常、司三人)一出,把其它三方麵(指生、淨、醜)一下都壓下去了。從1935年開始,一直壓到現在,快60年了吧,一直抬不起頭來。

“過去我不懂,幾十年一直也不懂。後來,老了老了,看看人家京劇,慢慢悟出自己是犯了罪的。可想贖罪,自己沒有這個力量呀,沒權、沒勢、沒條件。可我這腦子裏一直想著怎幺能讓我們豫劇中的老生、紅生、鐵生(指武生)……門門都能像京劇那樣,都可以當這個(又伸大拇指)。這次醜角大賽,我自己身體再不好也得來,為的是使咱豫劇的這朵‘醜’花開得更好,百花齊放,使豫劇的各個行當、各朵花都開得好。這次是醜,下次可能是花臉,或者是老生啊、武生啊……我也說不好。我隻有衷心地感謝主辦這次活動的人,對我們豫劇的……”

陳素真講到此,熱淚盈眶,骨鯁於喉,再也講不下去了。

從這個樸實的發言中,人們可以明白陳素真以76歲高齡不遠千裏專程前來參加豫劇“名醜大賽”的原因,在她的胸懷裏裝的是整個豫劇藝術健康發展的大事情!

據“名醜大賽”發起人之一馬紫晨先生講:大賽曆時4天,每個評委每天要看十幾部錄像帶,十分辛苦勞累。陳素真善始善終,參加了評選的全過程,甚至有時是抱病工作。她在審帶時發表了許多的精辟見解。比如在審閱《推磨》時,她說:“看來李鴻信(劇中醜角主人公)的老婆(由‘潑辣旦’扮演)對小姑子並不錯,沒有虐待她。你看她穿的戴的比她嫂子還好,沒有一丁點兒‘苦象’。”她接著說:“不講人物,不講身份,不講劇情,隻為好看,是現在豫劇旦行表演中的一大弊端。有的演員演秦香蓮、柳迎春(《賣苗郎》主人公)都戴‘寶石花’。她們哪戴得起喲,頭上有‘寶石花’還能讓家裏人餓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