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亞聖 孟子
(前390—前305)
孟子,是先秦儒學的一位重要代表人物。長期以來,他被人們尊為“亞聖”,奉為孔子思想的正宗嫡傳。無論是宋明理學,還是現代的新儒家,無一不歸宗於孟子。除孔子外,孟子可以說是曆代大儒中對中國文化影響最深的人物了。
一、生平和時代
孟子名軻,據說字子車,是魯國有名的貴族孟孫氏的後裔。孟孫同叔孫、季孫均出身於魯國公室,是魯桓公的庶子,史稱“三桓”。孟孫氏的嫡係稱孟孫氏,其餘支子就改稱孟氏。先秦時期,姓、氏為二。如按先秦的標準嚴格區分姓和氏的話,孟子當為姬姓、孟氏。
孟子雖係周公旦的後代,祖上曾有過顯赫的聲勢,但孔子在世時就已發現,由於“陪臣執國命”,“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論語·季氏》)。到戰國中期,曆近一個半世紀,孟孫氏罕見史書提及,這種衰微之勢就更加明顯了。可能正是由這一原因,孟子的祖上就從魯國遷到鄒國,故司馬遷和趙歧都說“孟子,鄒人也”(《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孟子題辭》)。
孟子大概生於周安王十二年(公元前390年),死於周赧王十年(公元前305年),終年85歲。他的父母,可信的記載很少。據《春秋演孔圖》以及《闕裏誌》等說,其父名激,宇公宜;母姓仉(音掌)。
在孟子的早年教育中,孟子之父默默無聞,對他教育有功的主要是他的母親。因此,後代廣為流傳“孟母三遷”、“斷機教子”等故事。孟子幼年時甚得母教,這對他後來一生影響至大。
孟子“受業於子思之門人”(《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是孔子之嫡孫子思的再傳弟子。後來人們以“思孟”並稱,除了他們思想上的一致外,與這種師承也是有關的。
孟子學成之後,就開始“周遊列國”,以學於諸侯。他遊說諸侯的第一站是齊國,其時約40多歲。他本想通過正在“一鳴驚人”的齊威王施展其“仁政”理想,但不受齊威王的重用,隻是被任為客卿。他聽說宋王偃將要推行“王政”,就約在公元前323年之時離齊赴宋。但宋王偃並不打算接受孟子的主張,孟子隻得“遠行”,回到他的家鄉鄒國。在鄒國,鄒穆公曾向他請教為政,屋廬子、曹交、然友或向他問禮,或向他問學。而滕文公斷然實行“三年之葬”,就是聽從了孟子的指教。
公元前322年,魯平公即位,用孟子弟子樂正子為政。孟子趕赴魯國,由於樂正子的推薦,魯平公準備乘車去見他。但因嬖人臧倉進讒,說孟子“後喪逾前喪”,不能算作賢者,於是魯平公取消了這次會見。孟子在失望之下又隻好返回鄒國。剛即位不久的滕文公禮聘孟子至滕,孟子在滕很受滕文公的敬重,他不但帶一邦弟子館於上宮,而且滕文公還多次向他垂問治國大計。孟子於是係統地推出了他的“仁政”主張,並教以“小國事大國”之道。這時,農家的許行和陳相兄弟都來到了滕國。孟子與陳相辯論,用社會分工論、“物之不齊”說駁斥許行之說。大約在公元前320年,孟子聽說梁惠王“卑禮厚幣以招賢者”(《史記·魏世家》),就離滕赴魏,來到了魏都大梁。
孟子一到魏國,梁惠王就向他請教治國之道,孟子以“先義後利”、“與民同樂”、“勿奪農時”、“謹庫教之教”、“施仁政、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褥”等一係列政見折服了他。可是,第二年梁惠王就死了,未能實行孟子的主張。他的兒子梁襄王即位,孟子覺得他不像一個有為之君的樣子,就失望地離開了大梁。
公元前321年,齊威王卒。齊宣王即位,喜愛文學遊說之士超過了梁惠王。鄒衍、淳於髡、慎到、田驕、環淵等著名學者齊集齊之稷下學宮,宣王賜之以高弟,賞之以大夫之祿,使之“不治而議論”國事。孟子得知消息,便帶領他的弟子,經由範、平陸而到齊。
在齊國,孟子受到從未有過的禮遇,齊宣王授與他“卿”之高位,派他出使滕國,並屢屢向他問政。齊宣王喜好“齊桓晉文之事”,而孟子卻大談他的“仁政”主張(《孟子·梁惠玉上》)。從“土地”方麵,他提出了“製民之產”、“恒產恒心”、“不征不稅”等說,在“人民”方麵,他強調保民而王”、“樂民之樂,憂民之優”、“為民父母”說;在“政事”方麵,他嚴厲批評王公大臣,斥之為“汙君”、“不肖者”,並且聲言對無德之君可以“易位”,有時竟弄得齊宣王或“勃然變色”,或無言以對,隻好“王顧左右而言他”(《孟子·梁惠王下》)。
公元前316年,燕王啥將王位讓給了其相子之,引起了燕國內亂。齊大臣沈同私下問孟子是否可以伐燕,孟子認為可以。但齊宣王派匡章伐燕,孟子卻認為是以暴伐暴(《孟子·公孫醜下》)。齊軍攻下燕後,齊宣王想吞並它,征求孟子的意見,孟子認為要視燕國百姓而定。取燕後,麵臨著諸侯幹涉的威脅,齊宣王又問計於孟子,孟子勸他速從燕國撤兵(《孟子·梁惠王下》),齊宣王拒不接受,結果君臣之間矛盾越來越大。齊宣王為了緩和矛盾,準備召見孟子,孟子卻稱病不朝。第二天卻又出去吊東郭氏。齊王派人來問病,並派來了醫生。孟仲子使人半路上阻攔孟子,勸他去朝見齊王,孟子卻躲到景醜家留宿。麵對景醜的指責,他卻答以“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認為不能以爵尊而輕慢齒尊和德尊(《孟子·公孫醜下》)。
公元前312年,燕人叛齊,齊宣王吞並燕國的計劃徹底告敗。為此,他自覺“甚慚於孟子”。齊臣陳賈在孟子前替齊王辯護,遭到了孟子的指責(同上)。自此,孟子就要辭去卿位,離齊還鄉。宣王主動去見孟子,表示挽留,並打算在臨淄城中給他一幢房舍,予以萬鍾的厚祿。孟子卻不接受,決計離齊。在回鄒國的途中,孟子心情非常複雜。他在齊邊邑晝連住了三晚,希望齊宣王改變態度,親自來晝挽留他。但齊宣王始終未來,他才在失望中離開了齊國。
孟子歸鄒之後,又到宋國活動,與宋輕相會於石丘。孟子肯定了來輕的弭兵之誌,但認為“懷利以相接”不如“懷仁義以相接”(《孟子·告子下》)。
公元前312年,孟子由宋歸鄒。他遊說諸侯,遍曆齊、魏、宋、魯、滕諸國,奔波了35年而始終實現不了自己的“仁政”理想,就隻好歸隱故鄉,一邊從事教學,一邊同他的弟子萬章、公孫醜等人一起著《孟子》一書,記敘他一生的行事,闡述其思想學說。公元前305年,孟子老死於家鄒國,享年85歲。
孟子生活於戰國中期,這是中國社會形態發生劇變的時期。這時的社會,“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功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並起”(劉向《戰國策書錄》)。春秋時代還有的大大小小的一百多個國家,經過長期的混戰,這時已基本合並為秦、齊、楚、魏、趙、韓、燕七國,統治者“以土地之故靡爛其民而戰之”,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戰的必然結果,是由分裂走向統一,由稱霸走向圖王。
為了在爭戰中獲勝,進而由自己一統天下,戰國七雄此時掀起了變法運動的高潮。魏國率先變法,李俚“盡地力之教”,編著《法經》,強調保護私有財產,限製舊貴族的特權。吳起在楚國執政,將魏國的變法運動帶到了楚國。申不害在韓國為相,實行改革。齊國則任用鄒忌,推行法家政策。但影響最大、最為徹底的則首推商鞅在秦國的變法。這些競相進行的變法運動,給奴隸製的傳統勢力以致命打擊,為封建主義生產方式的迅速發展掃清了道路。郡縣製開始取代分封製,封建官僚製度開始取代世卿製度,俸祿製度開始取代世祿製,一家一戶為單位的封建生產方式正逐漸取代井田製,隨著國家獎勵耕織,獎勵軍功政策的實行,新興的軍功地主階級開始出現在國家的政治、經濟舞台上。這一切,又刺激了社會生產力的飛速發展。
麵對戰國以來的巨變,士人們提出了治國的藥方,這樣就形成了所謂的百家爭嗚。孟子時代,對儒家學說威脅最大的是墨子學派、楊朱學派、農家學派,此外還有道家學派和法家學派。孟子的思想,也是在與這些對立學派的反複駁難、互相攻詰中闡發出來的。針對法家的唯利是圖、唯力是求,孟子倡言仁義,以王道對抗霸道;針對楊墨兼愛、為我之說,孟子強調人倫綱常對於人類的重要;針對許行學派的平均主義,市賈不貳的主張,孟子堅持社會分工,強調“物之不齊”的必然性;針對告子的性無善惡說,孟子堅持仁義禮智根於心……總之,孟子思想是時代的產物,我們隻有將其置於當時的曆史條件之下,才能正確地認識它;我們隻有將它與其同時代的思想家進行比較,才能對其作出恰如其分的評價。
二、性善論
人性是什麼?這是思想史上一個難解的斯芬克斯之謎。孟子是中國思想家中第一個係統地論述了人性善的哲人。他的性善論,不但是其倫理思想和“仁政”學說的邏輯起點和理論依據,是其哲學思想的核心內容;而且對後世也具有相當大的影響。
孟子開始談論人性問題,是由與合子的駁難引發的。告子是中國思想史上最早給人性概念下了定義的思想家之一。他的人性論思想引起了孟子的深刻思考。告子人性思想的內容,歸結起來,大致有三:
第一,告子給人性下了一個明確的定義,他認為“生之謂性”(《孟子·告子上》)。
第二、他又進一步闡明了人性的涵義:“食、色,性也。”(同上)
由此,他又得出第三點認識:“性無善不善。”(同上)為了證成這一觀點,他借助比喻,進行了一係列論證:
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無分子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性猶杞柳也,義猶囗囗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囗囗。(同上)
什麼叫做人性?“性”概念指的是什麼?孟子與告子有一致的認識,更有不同的認識。在承認“性”是指人的生性這一點上,孟子同於告子。但是如何評價這種生性,孟子卻和告子有不同的看法。
孟子的人性概念實際含有兩種不同的意義。他說:
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與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孟子·盡心下》)
龐樸通過對長沙馬王堆出上的帛書《五行篇》的研究,提出“聖人之於天道也”應為“聖之於天道也”。其說既有內證,又有外證,朱熹《四書集注》早已疑之,其說可從。
孟子肯定“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是性,這種性是什麼呢?就是告子所謂“食、色”之性、“生之謂性”之性。這就是說,孟子也承認人的自然屬性是人性。但是,孟子又認為這種食色之性是天然生成的,不但人具有,別的其它動物也具有,因此,它不足以區分人與動物,不是人類所具有的特殊屬性,不能反映人的本質屬性,所以,“君子不謂性也”。由此可知,在孟子看來,君子之所謂性,有它的特殊意義,這就是指人的特性,人的本質。
這樣,孟子所謂性也就有了雙層意義:一是食色之性,指人的自然屬性,這是當時的通說;二是指仁義等道德觀念,是人類所具有的本質屬性,這是君子所謂性,是孟子創造的賦予人性的新義。
對於這兩種性,孟子認為它們有不同的來源,是不同的身體器官產物。他說:
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盡心上》)
君子稱為性的,反映了人的本質屬性的仁、義、禮、智、他認為根植於心,是心這種思維器官的產物。他認為“從其大體為大人”,順從心這種大體之性,就是君子。而告子所謂性,他認為是耳、目、鼻、口、四肢的產物,雖然人皆有之,但不足貴,“從其小體為小人”,順從這種小體之性,隻能成為小人,不能真正地體現出人的特質。
這樣,我們就會發現孟子與告子的人性之爭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告子認為是人性的,孟子說,這雖然是人們所說的性,我也承認;但它不是“君子所性”,不是真正能夠反映人的本質屬性的人性。而孟子所認為是真正人性的,告子卻說,“生之謂性”,這些東西是後天的人為,不是人類生而就具有的自然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