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偽的方法
古代偽書既然很多,情況又很複雜,我們在使用它們作史料之前,必須知道如何辨偽。因此在本節裏,我們談一談辨偽的方法。
一,最好的方法是從本書裏找出寫書時代的證據。找出書的寫作時代,也就為解決真偽問題找出了有力的根據。
一個人寫書,思想烙印總要不自覺地表現出來。任何一種書籍,隻有後代引前代的,不會有前人引後人的。托名管仲的《管子》,第一篇《牧民》有一段說:
寢兵之說勝,則險阻不守;兼愛之說勝,則士卒不戰;全生之說勝,則廉恥不立。
按“寢兵”之說,是戰國時與孟子同時的宋牼(宋鈃)提出來的;“兼愛”是戰國初年墨子提出來的;“全生”是楊朱的理論。孟子辟楊墨,因為楊墨之學在當時盛行。顯然這些理論是戰國時的,而管仲是春秋初時人,這就充分有力地證明《管子》不是管仲所作,而是成書於戰國時期。《老子》有“不尚賢,使民不爭”的說法。“尚賢”,也是墨子的口號。而《老子》書中反對尚賢,正說明《老子》成書於墨學盛行之後。再如《老子》書中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宇宙本體論的觀念,他從“道”是宇宙萬物之起源的角度論述問題,這在先秦諸子中是第一次出現的。《易·係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也是把“道”看作萬物起源的觀念,它和《老子》可能都是戰國時代產生的天道觀,都是超現實主義的。又如處於戰國後期的屈原在其名著《天問》中,還提出“邃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問題,這證明在屈原的時代,已有人對天地起源的問題提出質問。《老子》書中所提出的宇宙生成理論,從哲學上回答了這個問題。
再如《中庸》一篇,本是《禮記》中的一篇,宋儒才將它和《論語》、《孟子》、《大學》合在一起,名為“四書”,成為學者必修的書籍。現在有些研究者繼承宋儒的說法,認為《中庸》代表了孔子的孫子子思的思想,甚至還稱其作《論語》與《孟子》一書在思想上有承上啟下的承襲關係。但《中庸》書中卻說:“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這些都是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後的現象,見於《史記·秦始皇本紀》。可見“今天下”的“今”,不是指子思時代的戰國,而是秦統一後的秦朝。這是《中庸》非子思所作的可靠證據。
又如閏月,古人置於年終,名“十三月”,見於甲骨文及金文。春秋各國如何置閏還不太清楚,可能也在年終。年終置閏一直維持到秦時,《史記·秦楚之際月表》於二世二年書“後九月”,因秦以十月為歲首,九月為歲終,“後九月”就是閏月。《左傳》文公元年批評《春秋》“閏三月非禮也”。其實《春秋》乃前年年終失閏,並非此年閏三月,《左傳》的批評是錯的。這樣看來,《堯典》說“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如果堯時曆法有閏月,殷周反用“十三月”之名,豈非曆史倒退?一個“閏”字,顯然是此篇晚出之證。又如“冬至”、“夏至”,古人無此稱法,孟子隻稱“日至”,《左傳》名冬至為“日南至”,推測夏至可能叫“日北至”,也有叫“長至”或“短至”的。一直到戰國末的《呂氏春秋·有始覽》才有“冬至”、“夏至”之名。可是《夏小正》稱冬至,《周髀算經》也叫“冬至”、“夏至”,顯然這些是秦漢間之書,不能用《夏小正》來研究夏時。《管子·輕重己》也有“冬至”、“夏至”,可知也是秦以後作品,與管仲無涉。
二,拿你要考查的書跟公認靠得住的書或其它史料如甲骨文、金文去作比較,看看有沒有矛盾之處。
同時代的書,所記載社會史實、思想潮流大體上是一致的;有些書雖然亡佚,但其書原本的記事或議論的片斷往往為他書征引而保存下來。通過相互參照比較,往往能發現矛盾,確定真偽。比如《周禮》,秦以前的古書沒有一本引用過它。其書體例、係統完整,文字的條理性和所具有的時代特征,都跟西周的古書迥然不同。更重要的,《周禮》的一些製度,如封國、官製、土地、賦稅等都跟先秦其它靠得住的古書記載不合。《孟子》講封國說“公侯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周禮》卻說“諸公之地方五百裏,諸侯方四百裏,伯三百裏,子二百裏,男百裏”,比《孟子》所說大得多。《尚書》、《國語》講王畿之外有五服,《周禮》則擴大為九服。土地製度,孟子講周代行井田,《周禮·大司徒》與《遂人》所說則不是井田,受田製度也與“一夫百畝”之說不同。至於官製、兵製特別是賦稅製度、溝洫製度,更是西周古書所未見。不論是先秦還是秦漢以來,從來沒有如此詳備而眾多的官僚。不論從哪方麵看,《周禮》這部書顯然是後人虛構出來的,決不是西周的真實情況,這是可以肯定的(關於《周禮》當作史料如何使用的問題,在下麵還要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