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學校禮堂迷漫著《喜洋洋》歡快的旋律,未來的醫生護士們顯然受了感染,情緒好似南國初夏的天氣一般熱烈,雙雙眼睛熠熠生輝,溢出興奮。過道內,有好些人舉著相機從不同的角度對準台上,按動快門;那部攝像機一會兒朝著台上掃描,一會兒又轉向了台下,新聞燈把禮堂前部照得透亮。
正在舉行的是軍區後勤部青年知識競賽頒獎儀式。
輪到他了!閻欽學迅速敬了個軍禮,接過獎品,又緊緊握住黃副主任伸出的手。台下,雷鳴般的掌聲一浪高過一浪。
他得的是二等獎,但觀眾顯然沒小看他和身邊那些“敵手”的戰果。他很激動,接獎品時手有些抖,敬禮的動作十分機械,全然沒有往日的自然。事先,他完全未曾料到自己會在這裏出風頭,事實上不大不小放了個衛星──單位在上級機關競賽比武活動中實現了獲獎人數零的突破。看來,有些事情的確無法逆料。
他所在的單位並不起眼,軍代表辦事處,駐工廠軍代表室的管理機關。軍代處雖然和後勤分部、總醫院一樣都是正師架子,但在軍區後勤係統中,所占分量顯然不可同日而語。這點隻要看看單位的榮譽室就一目了然。閻欽學出差去過某分部,那單位兵多將廣,好生了得!榮譽室各式各樣的獎旗、獎杯、獎狀擁擠不堪,熱鬧著哩;他所在單位卻稀稀落落沒幾片,空曠的房間在訴說寂寞。也難怪,就那麼百十號人,軍裝裹著的盡是滿肚子墨水的老九,文不文武不武,勢單力薄,很多活動都棄權了。
現在,他比試過了。雖然是二等獎,畢竟填寫了空白。萬事開頭難。
“祝賀你!”
“謝謝!”
正在宣布三等獎名單,掌聲由密集型變成了節奏型。閻欽學捧著獎品昂首挺胸走下台,握過軍代處領隊章幹事伸出的手,微笑著點點頭,坐到那兩個運氣不如人意的隊友中間。單位裏,是他首開記錄在上級機關組織的大型活動中爭得了一席之地,不是別人。閻欽學心裏還在蕩漾著幸福的暖流。他知道自己過於激動,心間掠過一絲羞澀,用上齒咬著下唇,終於使自己平靜下來。環顧四周,沒人注意他,他放了心。
閻欽學沒想到自己會與競賽結緣。從小學到中學,他的成績在班裏數一數二,老師都很喜歡他。但高中畢業前重讀生插進來後形勢起了變化,老師們好象有點厭新喜舊。那次推薦學生參加地區數理化競賽,他估計自己有份,結果名額統統被重讀生占去,與競賽失之交臂,讓他沮喪不已。慶幸的是,高考這個人生轉折關頭的“競賽”他成績不錯,超出重點大學錄取線幾十分。被軍校錄取穿上綠軍裝後,心頭盤據的失落感才漸漸消散。他對知識競賽這種形式很有好感。去年中央電視台五四青年蒲公英知識競賽他一場沒拉,現場直播的決賽是那樣激動人心,至今記憶猶新。那位部隊選手知識全麵反應敏捷,最終獨占鼇頭,讓他欽佩。那幾天官兵上班議論的都是這個。上街理發,人們的話題也都圍繞這件事展開:
“那個軍官出盡了風頭喲,國家副主席給他發獎,獎彩電錄相機,過癮!”
“厲害厲害,部隊到底是深山藏猛虎啊!”
“不然怎麼叫大學校、大熔爐呢?”
這次競賽播下的蒲公英種子很快發芽、生根、開花、結果,知識競賽風靡華夏:婦女知識競賽、環保知識競賽、綠化知識競賽、旅遊知識競賽……隨時擰開電視機都在“搶答”、“加分”。
春節期間工作很忙,他三月底才探親。正愜意地在愛河邊徜徉時,一紙電報催他歸隊。“閻欽學,準備上戰場吧!”女友執教的學校同事開他的玩笑。入伍以來,休假中被電報追趕的事不曾遇到過,究竟有什麼急事呢?閻欽學火急火燎趕回單位。原來,為紀念建軍60周年,全軍準備搞一次知識競賽。軍區在陸軍學院辦一個骨幹培訓班,後勤部給軍代處一個名額,單位給他報了名。鄉間的電報送達太遲,二百公裏路跑了三天,他歸隊時已誤了報到時間。既然回來了,就在家複習複習吧,反正四月底的選拔賽師級單位都得參加,組織科說。
他有些畏難情緒,不僅僅是單位的閱覽室找不全所需資料方麵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長期被自卑感折磨著。洞庭湖濱修理地球的父母雖竭盡全力把他送入了大學,卻不可能給他更多的見識。高考前,他從未越過縣城一步。剛進大學不久的一天,幾個城鎮來的同學饒有興趣地議論著蘇聯克格勃的種種厲害,正洗衣的他眨巴著眼半天沒聽出名堂,睜著疑惑的雙眼問:“克格勃是什麼呀?”當場把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來。他羞得恨不得鑽到地下去,麵前這些同學在幼兒園聽故事唱歌識字做遊戲時,他還扒在地上玩泥巴呢。他頓時明白了彼此的距離有多遠。這事對他刺激很大,他因高考成績名列全院新生前茅的幾分得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再也驕傲不起來了。大學課程學得不算馬虎,為拓寬知識麵,星期天多數在圖書館度過,有如饑餓的嬰兒一頭撲進母親的懷抱,他近乎貪婪地吮吸著知識的乳汁。盡管自己並不否認已有進步,但參加競賽,知識的錦囊未免還太幹癟,他能行嗎?懷著一種碰碰運氣的念頭,他四處找資料,翻閱覽室逛書店跑圖書館,七拚八湊搞了十多本。矮子裏拔將軍,沒想到靠這些書架起的簡易橋,會把他送上了高高的領獎台。事情的起因就這麼簡單,但他的運氣似乎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