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樣在很深的夜幕裏坐著,歇涼的人們早已回家睡覺了,月影西斜,四野沉寂,隻有肖雲霞的話不停地打破夜的寧靜。她講了很多很多,耐心地剖析著事情的前因後果,設身處地為閻欽學指引今後的路,她希望自己的勸導能把在痛苦的深淵裏煎熬的他的心解脫幾分。閻欽學突然問:“她、她連信都沒給我留一封嗎?”
“留過,後來又拿去說要改一下,卻把信撕掉了。”
這更加深了他的惆悵。所有的柔情蜜意就象經過一場台風一樣,被狂風吹拂,被暴雨衝涮,一切都無影無蹤了。然而他卻不能忘記,永遠不能。閻欽學同誌、小閻、欽學、親愛的……閻欽學雙手撐著下巴,思緒象脫韁的野馬在記憶的原野上馳騁,她以往的來信一封接一封地從他腦中熒屏上顯現,心中,再次洶湧痛苦的波濤。
他想給她寫一封信,卻發現沒法下筆。指責怒罵,已無法挽回,非親即仇的做法也沒有必要。而且,現在連稱呼也不好確定了。也許不寫更好。他忽然理解她不留信的真意是為了讓他、也是為讓自己減輕一點痛苦;趕在昨天出去,明顯是要避開他了。也許,他們並沒有離開故鄉,外出旅遊,隻是一個打發他離開的幌子……
肖雲霞邀他去縣城她的家裏休息,閻欽學謝絕了。就這麼靜坐著,思索著。肖雲霞不忍離去,一直陪坐在他身旁。身外,夜色朦朧;心內,亂如麻團。他努力地理著、理著……他開始尋找她的缺點,他決定參加一場新的競賽,與自己的失戀作殊死搏鬥,直至將對方打敗。他必須贏得這場勝利,為自己,也為秀梅。但這種努力很快就失敗了,她的一切都那麼完美。他忽然發現,在情愛麵前,人總是那樣笨拙、癡迷,把這個夏天粉紅色的回憶徹底埋葬,將會是多麼的艱難……
黎明時刻,閻欽學決定馬上回部隊去,他希望時間和空間能減輕他的痛苦。肖雲霞把他送到車站,看著他上完車,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車還沒開出縣城,他又叫司機停下,走下車來。總覺得無論如何還是應該見一麵何秀梅。他萬分疲憊地走進了一家旅店。三天後。閻欽學從旅店走出來,寧靜地站在晨曦中。
雞叫得正歡,天地間萬物從睡眠中醒來,開始新的一天生活,新的一天競爭。晨光中閻欽學的臉上還有悒鬱,但他自覺清醒了許多。競爭,總會製造痛苦。失敗者不消說,就是勝者,也未必都幸福無比。聶老師采用自殺方式來表達愛,閻欽學是失敗了。也許讓他在痛苦中掙紮是最佳選擇,誰叫他是軍人呢?爛背如泥的一句軍事家的名言驀然跳上他心頭,久久地縈回著:“當失敗不可避免時,失敗也是有意義的。”他最終沒有去找何秀梅,隻是千百遍地回味著這個夏天的經曆,直至渾渾噩噩的腦海中幻化出一團烈焰,烈焰中舞蹈著一隻鳳凰,浴過火的鳥兒變得豔麗無比,展翅朝一片浩翰的梧桐林飛去……那個沉醉在榮譽幸福中的軍人無疑已經死去。在這炎熱的末伏天清涼的早晨裏,閻欽學懷著把失去初戀的痛苦甩在身後的必勝信念,邁開腳步向車站走去。
金色的秋天在不遠處等著他。 (1995年參加陝西作協“西部之光”文展,被評為優秀作品,頒發中國當代作家文獻館收藏榮譽證)。收入個人文學作品集《藕池河邊人》花城出版社1999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