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四回 尋雨(1 / 2)

一覺醒來,容邦掀起窗簾,天色暗如傍晚。昨晚的雨淅淅瀝瀝地一直下到了今天黃昏。

今年入夏以來的雨水特別多,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天晴的時候,非陰即雨。容邦想起紮加耶夫斯基的一首詩,這是一首跟一首中國古詩有關的詩:詩人讀了一首中國古詩,這首詩寫於一千年前,作者談到整夜下雨,雨點敲擊他船上的竹篷,以及他內心終於獲得的平靜。現在又是一個有濃霧的鉛灰色黃昏,這僅僅是巧合嗎?另一個人正活著,想起了這首詩,這僅僅是偶然嗎?我獲得了一千年前另一個人的一段記憶,但我不是他。那麼,我的記憶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容邦仔細想了想,但完全想不起來。

容邦邊刷牙邊望著窗外發呆,森林般茂密的高樓在雨霧中若隱若現,雨的麵容浮現在他眼前。那老太太為什麼要騙我?要不就是酒吧的人在說謊,但這完全沒道理啊。

他瞥見飯桌上那份婚介報,突然靈機一動:就去這家婚介所,登一個征婚廣告。既然她家住在這一帶,工作也在這一帶,那些派發小廣告的就一定能把報紙送到她手上。

拿定主意後,容邦衣服也沒換,蹬上球鞋,拎把破傘就下了樓。

大街上沒有一輛車,隻有他一個人打著傘在街邊獨行,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以及雨水流進溝渠的嘩嘩聲。偏頭疼似乎加劇了,身體的關節象是沒上油似的,僵澀澀地很不舒服。天下著雨,但眼前的世界幹巴巴一片,枯燥得一點水分都沒有,容邦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他很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家睡一覺。

街麵淌著水,過馬路時,容邦沒走幾步的鞋尖就濕透了,很快,鞋裏也進了水,雙腳就不象是自己的了。幾乎每次在雨夜外出,容邦都會見到一些很奇怪的人,比如站在馬路邊的一個青年,打著一把傘,猛吸煙;再如一個穿黑衣的男子,在路邊來回踱步,渾身上下淋得跟落水狗似的,眼中透出驚恐無助的神情。

在超市的入口,容邦把雨傘寄存在一家茶鋪,然後進一家快餐店吃飯。在麥當勞洗手間的強烈燈光下,容邦看見了鏡子裏憔悴的自己,他突然發現了頭頂一閃,貼近鏡子仔細打量了一番,才發現兩鬢赫然出現了刺目的白發。

出來時,茶鋪的服務員把傘遞給容邦,她麵無表情,垂下眼簾對他嘟噥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容邦追問道。

“外麵雨很大,你走路要小心。”她小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依舊是麵無表情。

容邦走進雨裏,雨點打在他透明的雨傘上,綻開一朵朵透明的花。

按照小報上給的地址,容邦走街串巷,終於找到了這家婚介所,就在大街邊的一條小胡同裏。容邦拿出報紙,再次確認了地址——“月老婚介所”。

一個打傘蹲在馬路沿的老人微笑著看著容邦,容邦很想過去跟他解釋自己隻是來找一個朋友,或許在這位老人眼中,來這的都是嫁不出去或是娶不到老婆,被逼到上聯誼會的一定都是走投無路的歪瓜裂棗。

一間矮小的平房,一塊小小的霓虹招牌,月老兩個字,沒錯,就是這。容邦剛想進門,看見迎麵來了一個中年男人,便裝著是路過,走過了婚介所,等快走到巷子口時,容邦既不好意思回頭看,又不好意思突然折返,隻能一直走了,容邦尋思道,這樣子走回去應該比較坦然,於是他左轉,走進另一條胡同,然後再轉左,哈哈,還真能這樣一直走回去。

再一左轉,他又遠遠看見了那塊婚介所的霓虹燈招牌,但不妙的是,他隱約覺得後麵有人跟著,他一回頭,原來就是剛才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他這才仔細看清了這個人,他穿了一件紫色的雨衣,高高的個子,蒼白的方臉上戴著一副茶色眼鏡。

那人也在盯著容邦看,嘴角露出了一絲略帶嘲諷的微笑。容邦故意放慢了腳步,中年人似乎也很識相地加快了腳步,快到婚介所時,他超過了容邦。

容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到那人在胡同口左拐時,容他敏捷地閃進了這家婚介所。

容邦一進門就看見了端坐在櫃台後麵的月老——一個光頭,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月老也看見了容邦,他站起身來點了一下頭,容邦在他桌子對麵坐下了來。

月老顯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他向容邦伸出了左手,“喝水嗎?”那尖細沙啞的嗓音如同一個老女人。

“謝謝,不用了。”空哪有心思喝水。

“先登個記吧,”月老從抽屜裏掏出一大本相簿,“我們這基本上都是模特、白領、女老板,絕對沒有女屌絲。”

“我不是來征婚的。”

“不征婚那你來幹嘛?”

“我是來辦征婚的。”

“嗯?”

“啊啊啊——不,我是來求婚的。”

“求婚?”

“也不是,就是想登個征婚廣告。”

“那還不是征婚。”

“就算是吧。”

“早說不就結了嗎,”月老衝他翻了個白眼,問道:“說,要我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