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左胳膊上挎著竹籃子，右手拿著一根身細頭尖的鐵釺，鐵釺插在脈絡清晰的黃葉上時，落落仿佛看見了爺爺那雙幹枯、青筋外露的手，手麵上布滿了密密的針眼。
又一片黃葉飄落了，“刷啦——”
爺爺病了很久了，離開家住進醫院的爺爺像一棵老朽的樹，開始從內部迅速老去。醫院簡直是一個吃錢的機器，爸爸和二叔掙的那點兒錢丟到裏麵，連個響聲都沒有就消失了。爺爺在一個陽光燦爛的秋日裏拔掉了手上的針頭，他對兩個兒子說：“回家！”
爺爺回家以後，病情似乎減輕了，他的飯量增加了，臉上也有了紅暈。爺爺說：“醫院就是無底洞、吃錢的！”爺爺伸出幹瘦的胳膊朝兩個兒子晃著：“你們看，我有什麼病？我健康著呢！”爺爺又說：“你們都去地裏忙吧，讓落落放學後給我做飯就行了。”
從此，落落去上學的時候，胳膊上多了一個籃子。放學後，落落總是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在前麵，她在村前的小林子裏用鐵釺像串羊肉串一樣把落葉串成一串，用手一擼，落葉就跳躍著跑進了籃子裏。
落落用串來的落葉燒火給爺爺做飯，落落做飯的時候，爺爺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落落問爺爺：“爺爺，人死了後還有靈魂嗎？”
爺爺說：“人就像灶膛裏的落葉，燃盡後化作一縷青煙。”
落落聽了爺爺的話，她仰著小臉看著嫋嫋升騰的煙霧。落落想，那縷青煙是落葉的靈魂嗎？
籃子滿了，落落抬頭看了看太陽，太陽像一個紅氣球掛在樹梢上。村子裏已經有淡淡的炊煙升起，落落挎著滿滿的一籃子落葉走出了林子。
年輕的落落像一隻小鳥，步子輕快地踩著秋日的陽光往回走。落落進門的時候看見爺爺正坐在院子裏的一張竹椅上，爺爺臉上掛著笑，神情很安詳。
落落說：“爺爺，我回來了！”
落落把籃子放在灶房裏，刷鍋、點火。
落落說：“爺爺，我今天打荷包蛋給您吃。”
落落點火的時候看了爺爺一眼，爺爺正微笑著看著她。
落落朝鍋裏添了半瓢水，乘著燒水的間隙，落落從雞窩裏摸出兩個雞蛋。
落落端著兩個黃白分明的荷包蛋來到院子裏，落落說：“爺爺，乘熱快吃，我給您放了兩勺紅糖。”
爺爺微笑著看著落落。
落落說：“爺爺，您吃吧，鍋裏還有呢，我吃鍋裏的。”
爺爺不說話。
落落說：“爺爺是不是想叫落落喂呢？落落喂給爺爺吃。”
落落舀了一湯匙水給爺爺喝，爺爺的牙咬得緊緊的。落落突然看見爺爺看她的眼神是散的，落落慌忙把手放在爺爺的鼻孔下麵，爺爺的鼻孔裏已經沒有了呼吸。落落驚叫了一聲：“爺爺！”手中的碗“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爸爸和二叔把爺爺抬到床上的時候，落落還站在院子裏，她的手上端著碗，碗裏有兩個沾了泥的荷包蛋。
媽媽叫落落進屋給爺爺磕頭時，落落正仰著臉看煙囪裏緩緩升起的一縷青煙，落落想：那是爺爺的靈魂嗎？
媽媽擦去眼角的淚，她把瘦小的落落緊緊地擁入懷裏：“落落，別傷心了。”
秋日的陽光金子般灑落在小院的角角落落，落落想到她從今以後將再也見不到爺爺了，淚水從她憂傷的眼裏泉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