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愛在憂傷的日子(3)(1 / 3)

《愛在憂傷的日子》17(1)

2003年4月,我們經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恐慌。

這場恐慌想必每個人都記憶猶新,這就是非典。

學校宣布封閉的前一天,艾憐提著一個大箱子回到了家裏,箱子裏麵裝滿了他的偵探小說和影碟。艾憐是天津人,坐火車兩個小時就到了家。幸好艾憐走得及時,再晚一天艾憐就甭想跨出校門了。

艾憐說,我想回家。

我說,怕非典嗎?

艾憐說,不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怕什麼呢?我隻是想回家。再說了,學校課也停了,呆在這裏也沒意思。

我把艾憐送到車站,握住他的手,在家好好玩,別浪費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艾憐笑著說,放心,我有我的偵探小說和影碟,我一定會過得很充實的。你也一樣,這段時間難得,好好盤算盤算,別虛度了,我會常打電話回來慰問你的。

艾憐走後第二天學校就封閉了,任何人不經批準不得擅自出入學校。也就是說從這一天起我們成了一群失去自由的籠中小鳥,生命與自由,我們隻得選擇生命。但隨之而來的也有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學校所有的課程全部停止,等待我們的是一個長假,這個長假將會持續到非典結束。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們又獲得了自由。不用去上課,幾乎每個同學內心深處都隱藏著這樣一種渴望,更何況大學的課堂是如此地枯燥乏味。

接下來是徹底的放鬆,什麼事都不幹。可是,剛放鬆了兩天,大家又開始覺得無聊、沒勁,不知道自己想幹的事到底是什麼。幹是一律躺在床上休息,一天下來身心疲憊,又懊悔不已,責怪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天寶貴的時間。可懊悔歸懊悔,第二天依舊如此,如此反複,甚是無趣。

於是有一天never提議打麻將,沒想到這個提議得到了很多人的擁護。於是室友們重操舊業,激情不減當年。那陣子宿舍裏的麻將風橫行無忌,所到之處,俘擄一片,別說男生,就連女生也禁不住誘惑,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無論男生女生通常是秉燭夜打,通宵不寐。據說有一次女生一號樓的管理員半夜三更被一聲驚叫吵醒,管理員甚是納悶,循聲查看,然後就把那群打麻將的女生逮了個正著。管理員當即訓斥了她們一頓,把麻將也沒收了,第二天就上報了學校。後來學校就下了一道禁令,禁止我們在宿舍打麻將,違者嚴懲。禁令一出,麻將風隨即熄滅。

現在已不比當初,由於是違反校規的事,所以大家都十分謹慎。先是插好門,以防管理員突然闖入;門窗上糊上報紙,以防管理員偷襲;就連宿舍的人進來時也要說出暗號才開門。而且用的不再是真麻將,而是紙牌麻將,打牌時盡量不出聲。在一切防護措施弄妥之後才敢放開地玩,盡管這樣,還是覺得不爽,因為贏了或者輸了都不能盡情地發泄,都要忍氣吞聲,對於他們這般喜歡表露情感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never有一次輸得很慘,氣得咬牙切齒又不能用言語發泄,隻好使勁地跺腳,弄得下層的人都以為是地震了呢。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幾天後學校又放出一條消息:由於是特殊時期,可以允許在宿舍裏玩牌、打麻將,但不得賭博。室友們聽到這消息,歡呼雀躍,奔走相告,never最是激動,大呼今晚不戰他個人仰馬翻誓不罷休。never最近手氣一直不好,摸的牌每次都是十三不靠的牌,但每次快要成了的時候要麼放炮給人家要麼就是人家自摸。從此以後,室友們玩麻將的時候再不躲躲藏藏,紙牌麻將換成了真實麻將,門也不插了,大大地敞開著,歡迎所有遊手好閑之徒前來觀摩作戰。一時間我們宿舍烏煙瘴氣,人聲鼎沸,一向喜歡安靜的我終於不堪忍受,從宿舍逃了出來。

我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可是我卻不知道我要去哪裏。圖書館關了,體育館關了,自習教室也關了,所有的公共場所貼上了封條,學校之大竟沒有我容身之處。後來我想到了《跨越》,我們《跨越》有一個小小的辦公室,這會兒應該沒人,是個好去處。於是我就去了《跨越》,這一去就是兩個月。兩個月六十多天的日子裏我每天都去《跨越》,從早到晚,風雨無阻。

現在回想起來,很多事情我都無法解釋,我的室友都以為我去《跨越》雜誌社是為了學習、工作,然而不是。我去《跨越》的第一天什麼事也沒幹,帶過去的一本書被擱在一邊,正打算寫的一篇文章也放棄了。我玩了一整天的電腦,聽歌,看電影,最後,我迷上了網絡。我很快陷入了網絡為我布置的陷阱之中,我越掙紮陷得越深,陷得越深便越迷茫。當時我一邊上網,一邊對自己大開綠燈:現在是特殊時期每個人都在玩,我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緊張如此勞累呢?假也放了,課也不用上了,兼職也不用做了,論文也不用寫了,什麼壓力都沒有了,這段時間我為什麼不可以放縱一下自己呢?

這一放縱就是兩個月,這兩個月裏我完完全全地成了網絡的奴隸。這兩個月是我人生當中一段灰色的曆程。起初我並不知道我該在網上做些什麼,以前我也上網,每周一次,目的性很強,一般是查論文的寫作資料或者給我兼職的報社雜誌社發電子郵件。我很少用QQ聊天,一般隻和老同學聊一下,我覺得在網上隨便找一個人來陪聊是一件很無聊的事。雖然別人可能會對我的話無法容忍,說不定還會給我砸來一個臭雞蛋,但我就是這樣認為,現實中有那麼多好朋友為什麼不去說呢?偏要在網上東扯西扯,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還浪費金錢。

《愛在憂傷的日子》17(2)

於是我大部分的時間輾轉於各大門戶網站的論壇,瀏覽形形色色的帖子,有些帖子非常有意思,人氣相當旺盛,點擊率、回貼率、轉貼率都很高;而有些帖子隻能孤芳自賞,默默地晾在一邊。我常常喜歡把自己感興趣的帖子複製下來,然後再粘貼到別的話壇上去。如果看見有人回複我就會感到莫大的欣慰,心底裏誇獎自己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嘛。

漸漸地我已經不滿足轉發別人的帖子了,別人咬過的饃畢竟不新鮮,我開始有意識地創造自己的帖子,我發現我天生有製造事端引發論爭的能力,我發的第一個帖子的主題是:理科班的男生與文科班的男生,女生更偏愛誰?我發這個帖子的緣由是我發現我們係的女生總是喜歡往外係尤其是理工科係的男生宿舍跑,我想挽回一下我們文科男生的麵子。一天後當我再回到我們學校網站的論壇後,驚訝地發現我的帖子的回複率超過了以前任何一主題的帖子。我的帖子後麵貼上了一枚黃金標簽,顯示這是一個精華帖。這極大地鼓舞了我的信心,我發主題帖子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我常常把帖子放到好幾十個網站去發,然後耐心地等待朋友的回帖,看見很多網友為我的帖子爭論不休時,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和滿足感。你想想啊,那麼多的網站,那麼多的網友同時討論你引出來的話題,你能不感到自豪嗎?

我最為得意的一個帖子是:金庸和古龍誰是真正的武林盟主,我先是裝腔作勢地把古龍罵了一頓,其實我也很喜歡古龍,喜歡他筆下的小魚兒、李尋歡。果然不出我所料,成千上萬的古龍迷立即群起而攻之,把金庸罵得一無是處。當然成千上萬的金庸迷也不甘示弱,結成統一戰線堅決捍衛金庸大俠的尊嚴。這場沒有硝煙的“古金大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帖子也被評為當年度十大熱門帖子。由於我發的帖子遍及大大小小的網站,我的網名也就被一些網管記住了,他們紛紛發電子郵件給我,請我當他們論壇的版主,可是我拒絕了,我不願意受製任何一個網站,我隻想做一個來去匆匆的獨行俠,在網上風雨無阻。

有的時候我會想,我發那麼多的帖子有什麼意義呢?與那些在網上聊天的人相比又有什麼區別?這樣無休止的追問曾一度使我醒悟,漸漸地,我對發帖子的興趣與日俱減,終於有一天我消失在了論壇上。

那麼,不發帖子我又能幹什麼呢?後來我又不可救藥地迷上了網絡遊戲,我覺得這才是我陷入網絡無法自拔的真正開始。

我覺得人的骨子裏天生有股遊戲的欲望,隻是絕大多數人的這種欲望都處於潛伏狀態,一旦接入導火線,便會不可遏製地爆發出來。我以前並不是一個熱衷玩遊戲的人,甚至人人小時候都玩過的魂鬥羅我都沒有玩過。所以,看見never廢寢忘食地玩《暗黑》,我很迷惑,網絡遊戲真的那麼好玩嗎?never笑笑叫我親自試試。

現在老天給了我一次機會,要我親自嚐嚐網絡遊戲到底是什麼滋味。我玩的第一款網絡遊戲是《金庸群俠傳》。我玩這款遊戲純屬偶然,但正中我的下懷,我喜歡江湖,喜歡武俠,喜歡金庸。於是就在網上搜索所有有關金庸的東西,結果就搜到了《金庸群俠傳》這款網絡遊戲的站點,由於好奇,我就進來了。也是由於好奇再加上對金庸的濃厚興趣,就試著玩了一會兒,沒想到這一試我就被迷住了。在遊戲裏我是一個落拓不羈、浪跡天涯的俠客,和自己喜歡的人段譽、張無忌、令狐衝等一起體驗江湖中的刀光劍影與快意恩仇,我覺得長期以來壓抑在我心中的夢想,突然之間變成了現實。我從來沒有發現網絡遊戲竟然有那麼大的魔力,就像一座巨大的魔力幻城,把身如鐵屑的我輕而易舉地吸引了進去。在這座幻城裏我可以體驗到我內心渴望的另類人生。於是在這段人心渙散的日子裏,我每一個日日夜夜都全身心地泡在《金庸群俠傳》裏,在虛擬的武俠世界裏自我陶醉,不食人間煙火。

我就這樣地放縱自己,每天很晚的時候,我才從五彩斑斕的虛擬世界重新回到真實的世界中,從《跨越》雜誌社走出來回到宿舍裏時,內心的失落像潮水般湧來,原以為網絡可以拯救內心的虛無與憂傷,可是過度的沉溺讓我的內心更加虛無和憂傷。曾經有一次,我在鏡子麵前仔細端詳自己,我覺得由於整日整夜沉迷於遊戲,我的臉都扭曲得不成樣子了。我覺得我是那麼的蒼老、那麼的醜陋、那麼的恐怖。這是我嗎?我這樣問自己。

無香曾來過一次《跨越》的小辦公室,看到我當時的情形說了一句,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是一個很珍惜時間的人,可沒想到你竟然淪落到靠玩無聊的遊戲來打發時間的地步。我當時對無香的好言相勸不屑一顧,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我是那麼的無恥。每天晚上我都會失眠,腦海裏盡是遊戲裏的情景,就算睡了過去,夢裏依然是刀光劍影。每天晚上,我都告誡自己再也不能這樣活了,但每次都以失敗而告終,第二早上我依然情不自禁地走出宿舍,走進《跨越》。我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直到有一天昕雯發短信告訴我,她說她很墮落。

墮落,我從來沒有如此震撼過。我覺得這兩個字用在我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昕雯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段日子的生活狀態。非典的第一天我就迷上了QQ。我把我的網名改成了“落入網裏的魚”。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落入網裏的魚嗎?我原本是深海當中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可是有一天我發現前麵有一張漂亮大網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明知道那是我的禁地,可是我還是身不由己遊了進去,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出來。

《愛在憂傷的日子》17(3)

常常聽人說QQ是這個世紀上帝送給不愛說話的人最好的禮物,因為有了QQ,那些不愛說話的人有了能讓自己暢所欲言的場所。網上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你不用擔心你的表達所帶來的任何後果。可是我在現實生活中並不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但我為什麼還是那麼依賴QQ呢?

我不知道我用QQ都幹了些什麼,我在QQ裏加了很多網友,他們都是陌生人。我常常頻繁地更換我的網名,扮演各種各樣的角色去戲弄陌生的網友。有時候我會扮成一位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去迷惑網上那些純情小MM;有時候我會扮成一位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去勾引網上的“色狼”,誘使他們現出原形。而我總是在聊天結束的時候告訴他們真相,他們打過來一連串的怒不可遏的頭像或符號,恨不得立即把我拉進黑名單裏,我卻在一旁偷著樂,對於這樣的事情我總是樂此不疲。

在QQ上我把愛情當做一場遊戲,我常常對一個陌生的網友說,愛情是一場遊戲,你有沒有勇氣和我開始一段六日愛情?六天後請你將我忘記。他們也常常配合我玩這樣的遊戲,並不當真。僅僅有一次,當這樣的遊戲結束的時候,有一個他問我,可不可以將這場遊戲繼續下去,直到永遠?我覺得他有點像你,但我還是打了一個冷酷的“不”字過去,說,這是網絡。那一刻我竟有點心痛。

在做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我心裏有一種罪惡感。我覺得這是對我渴望的愛情的一種褻瀆,甚至我覺得我是在背叛你。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你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你的,有什麼背叛可言?有時候感覺真的很奇妙,比如當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似乎一直在我身邊,看著我,想到這些,我就很恐慌。或許,這僅僅是對我個人而言的一場柏拉圖式的戀愛吧。

現在我已經厭倦這種生活了,而且我發現我越來越討厭學校生活了。我想離開學校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過我的漂泊生活,可是學校戒備森嚴,我插翅難飛。

我聽了昕雯的故事,告訴她,其實我和你一樣,很墮落。

然後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訴了昕雯。

昕雯聽了,說,非典的日子,我們都是迷路的羔羊。

我說,即使不是非典,我們又何嚐不是迷路的羔羊呢?我們的一生都在尋找著自己的方向,直到我們生命結束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找到。

《愛在憂傷的日子》18(1)

有一天當我從《跨越》回到宿舍,never告訴我,淩宇被帶走了。

我一時不明白never的意思,問道,帶走了?帶到哪裏去了?

never說,今天一早淩宇就發高燒,他去了一趟醫務室,然後就再也不回來。聽他們說,淩宇被帶到了醫院,而且已經確診為非典疑似病例。我們明天一大早就要被隔離,你快收拾收拾東西吧。

起初我還以為是never在跟我開玩笑,但看到他那沮喪的表情,再看看宿舍裏的其他兄弟,一個個都保持沉默,連麻將也不打了,我終於信了。可是我仍然不相信的是,淩宇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突然就成了非典疑似病人了呢?為什麼不是別人?為什麼要是他?淩宇大學的日子一直不好過,為什麼還要讓他承受這一致命的打擊?

我打淩宇的手機,是真的嗎,淩宇?

是的。淩宇沉重地回答我,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怎麼會這樣呢?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我也不相信這樣,可是事實就是這樣。我感覺我隻是發了一點高燒,並沒有什麼其他的症狀,可醫生們偏說我是,我也沒有辦法,現在我的生命隻能由他們做主。

那你在哪裏?我過來看你!

兄弟,別傻了!別說你出不了學校,就算出得了學校也進不了我所在的隔離間。放心吧,我命大,死不了的。我還欠你錢呢,死了怎麼還你啊?唉,我生來就是這個賤命,我認了。

淩宇掛了電話,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一直都沒有把非典當回事,一直都以為非典離我們那麼遙遠,可突然間它就降臨到了我們的兄弟淩宇身上,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

第二天我們宿舍的人都被強製隔離。我們被帶到荒郊野外的一個隔離區,裏麵已經住了不少和我們一樣不幸的人。隔離區很大,風景也不錯,有很多很多的樹,還可以看到很高很高的天空。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我覺得我這種坦然是與生俱來的,我隻是不希望被帶到一個沒有陽光看不見天空的地方。

never起初不肯進隔離房,never說,假如他們當中有的真是非典,傳染我們怎麼辦?

醫生說,他們和你們一樣也是今天剛到這裏,都是學生,都隻是和疑似病人生活了一段時間。你們是平等的,不存在誰傳染誰。

我們就這樣被嚴加看管起來。隔離區的入口有很多民警守衛著,我們的活動局限於狹小的一片天地。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一個人的生命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但很多人的生命就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了。

這裏的每一個人似乎和平常沒有兩樣,依然笑對每一天。隻是never總是愁眉苦臉,總是擔心淩宇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已經被傳染上了。由於過度憂慮,導致never食欲不振,夜不能寐,幾天下來,never消瘦多了。never常常對我說,早知道如此,我就和艾憐一樣回家了。我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還是看開一點吧。never仍然整天唉聲歎氣,我不知道never為什麼如此懼怕死亡,死亡是每個人必須經曆的事情,我一直對死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幻想,我對海明威、三毛、海子等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既敬畏又迷惑。我不怕死亡,我怕疼痛和虛無,我怕生不如死,有一點我是非常肯定的,我絕對不能老死,絕對不能病死在床榻上。

我發短信給昕雯,我的一個兄弟被確診為非典疑似病例,我和宿舍裏的其他兄弟全被隔離了起來。

昕雯說,你相信嗎?我的一個姐妹也被確診為非典疑似病例,我和宿舍裏的其他姐妹也被隔離了起來。

我說,我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那麼,你現在感覺怎樣?

我害怕,我害怕我就這樣死去,你還記得嗎?我不想這樣死去,我希望我的生命結束在路上,結束在沙漠中,然後我的周圍落滿了你拋灑的玫瑰。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這樣死去。

我說,你覺得我們離死亡近嗎?

昕雯說,很遙遠。

我說,既然很遙遠我們又擔心什麼呢?我們都是聽話的孩子,我們沒有做什麼天理不容的事,老天爺又何苦置我們於死地呢?

是的,老天爺是不會置我們於死地的。我們被隔離了一周之後,學校那邊傳來了激動人心的消息:淩宇沒有患非典,淩宇是被誤診的!現在,淩宇已經回到了學校,我們明天就可以回學校。

淩宇回來後不久學校就解禁了。解禁的那天,同學們像潮水一般湧出校門,那氣勢百年難得一遇。

可是淩宇卻高興不起來,淩宇回來的第一天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句話也沒說。第二天他一個人在陽台上抽悶煙,地上灑滿了煙頭,淩宇的眼神充滿了絕望和憂傷。我站在淩宇身邊,什麼話也不說,隻是默默地陪著他。這個曾經在我麵前哭過的男人內心裏承受了太多的壓力與苦難。看著他一副頹廢的樣子,我無以相勸,心痛如絞。淩宇扔下一個煙頭,準備抽另一支,我抓住他的手,別抽了,我們喝酒去吧。喝酒比抽煙好。

於是我們去喝酒,依舊去七餐廳。

淩宇喝了幾杯酒,話就多了起來。

淩宇靠在椅子上,仰著頭,說,你知道我被誤診為非典的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那些天我的眼淚時時刻刻在流淌,我並不是為我生命中的這次災難而流淚,而是為我對不起我的父親和母親而流淚。當我母親得知這個消息後在電話裏就哭得死去活來。我欠他們的太多太多,他們含辛茹苦把我養這麼大,而我竟然沒盡一點孝道就要離他們而去。

《愛在憂傷的日子》18(2)

我在等待死亡的日子裏忍受著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醫生們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每天都要為我檢查、治療。我對醫生們說,就讓我死了算了吧,你們不要來管我了。是的,那時候我對生命已不抱任何希望,我甚至已經寫好了遺言。可是在我寫完遺囑的第二天,醫生卻告訴我,我被誤診了,我沒有非典,我可以出院了。那一刻,我出奇地平靜,我臉上的表情都快麻木了,我覺得上帝跟我開的這個玩笑太大了。

我的大學生活充滿了血色記憶,昨天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大學對我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複讀了兩年終於考上了大學;剛進來就受到歧視被隔離了一個月;考試舞弊被抓,要不是你的幫助我現在連大學學位都沒有了;好幾門功課補考;最近又被誤診為非典。現在我終於想清楚了,大學終究不是我呆的地方,這一次我真的要退學。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會鬱悶而死。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因為我怕你難過。我對不住你,想當初正是你的幫助和鼓勵才使我打消了退學的念頭,而現在……

淩宇最終還是決定離開大學,我沒有再勸他。我說,大學對我們來說都不算什麼,僅僅是一種過程,一種經曆。我們都已經長大,能夠為自己的決定和行為負責。如果你確實已經想好,不是一時的衝動,你去哪裏我都支持你。

驪歌響起,有一種情緒叫畢業。鳳凰花開放的季節,六月的天空到處飄散著無奈與傷感的味道,不隻是淩宇,更有一大批大四學生也將要離開學校,步入社會。原以為他們會對大學戀戀不舍,但是似乎絕大部分的學生對學校充滿了憤懣。那一陣子,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發泄對學校的不滿。每一天晚上都能聽見他們酒醉後的罵聲,有的甚至破壞公物,打碎窗戶玻璃,踢壞門,擰壞水龍頭,拉斷電燈開關,在牆上寫滿不堪入目的話等等,公然對學校提出的“文明離校”進行挑釁。

淩宇有一幫大四的朋友,交往得還不錯,每天晚上都要去陪他們喝酒,每天都要熄燈以後才回來,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每次都要東倒西歪地走回來,走到學校狠狠地踢翻垃圾桶或者用手砸玻璃,好幾次都是鮮血直流。我勸淩宇說,何苦如此這般踐踏自己呢?淩宇說,我就是想要虐待自己,我活得太不爽了,有時候我就想喝死算了!我就要走了,可是我卻不知道我要去哪裏。世界之大,哪裏才是我的容身之處。我很害怕,害怕連自己都無法養活……

淩宇送走了他那幫大四的朋友,我送走了淩宇。

站台上,我和淩宇相擁而泣。

《愛在憂傷的日子》19(1)

大三的時候,我們搬到另外一個校區。這個校區離本校區很遠,但是我們並不在這個校區上課,這個校區的教學樓起碼還要半年才能建好。我們隻是住在這塊周圍全是工地的地方,所以每天早上我們要騎二十多分鍾自行車,穿過一條街,又穿過一條街,路過一個很大很大的廣場,廣場上有很多人在放風箏,拐過好幾個十字路口,才來到我們生活了兩年的本校區。

搬過來的第一天起,我和祥善就形影不離。

祥善說,哥,我們以後一起去本校,一起回來吧。

我是個喜歡獨來獨往的人,但我從來就沒有拒絕過祥善的任何一個請求。所以我對祥善說,好啊,我也正想跟你說呢,路途遠,晚上回來可以有個照應。

祥善起得比較早,祥善總是對我說,他們宿舍太吵,每天講話講到兩三點鍾,以至於他總是失眠。所以每次從宿舍出去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祥善在車篷的外邊等我。祥善已經給我買好了早餐,通常是一杯豆漿加一根烤腸,他是一瓶水加一個煎餅。他知道我愛喝豆漿,愛吃烤腸。我很過意不去,每次都是他買早餐,花費一定不少。於是我就對他說,以後不要給我買烤腸了,烤腸我都吃膩了,給我買煎餅吧,艾憐說天津煎餅非常不錯,我早就想嚐嚐了。還有,這些是我早餐的錢,你拿著,以後我的早餐都要麻煩你代勞了。祥善不要我的錢,我硬是把錢塞到他的手中,如果你不要,我的早餐就不要你買了。於是,祥善就聽話了,收下了錢。可是第二天他給我的仍然是烤腸,他說,我知道你不愛吃煎餅,大一的時候我買過一次給你,你說不好吃。我聽了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那麼遙遠的事情祥善還記得。

我是個自由散漫的人,騎車的時候我總喜歡晃悠,一邊想問題,一邊左顧右看。我的車技並不好,又有點近視,所以沒少出小事,通常是刹不住車撞上在前麵慢悠悠的三輪車。車主沒好氣地要我陪錢,說把他的車門撞壞了。我自知理虧,賠錢就賠錢吧,他要多少,我就給多少,幸好一般車主還有點良心,沒痛宰我。比較慘的一次是一個晚上,我一時沒看清,前麵過來並排的兩輛自行車,結果不偏不倚我撞在了兩車之間。我人仰車翻,衣服掛在他們其中一輛車的車把上,腿被劃破了一層皮,鮮血直流。那兩個人似乎剛剛喝了點酒,見我如此慘狀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還大罵我不長眼睛,我沒理他們,我確實沒長眼睛。我忍著劇痛把車扶起來,一瘸一拐地把車推到了學校。

所以,祥善非常擔心我的安危。起初的時候要和我並排騎,可我不知哪根神經出了毛病,我的前輪老是控製不住地往他那邊偏,時不時撞他一下。我說,你還是在我前麵騎吧,我跟著你就是了。於是祥善就騎在我前麵和我拉開一定的距離,時不時回過頭來看看我,並不忘記叮囑我“小心”、“慢點”,到十字路口的時候總是叫我停下,綠燈亮的時候才讓我走,而且要我推著車走,以防左右兩邊沒有紅綠燈限製的車突然開過來。在祥善如此細心謹慎的照顧下,我終於沒再發生車禍。

祥善騎車很專心,車技又好,所以騎得很快。而我騎車的時候老想問題,又喜歡看兩邊的風景,車技又不好,所以老是跟不上祥善。祥善回頭望我的時間間隔稍微一長,等他再次看我的時候,我就不見了。我遠遠地落在了後麵,於是他就停下車來等我。我追上他的時候總是說,祥善,你不要等我了,我不會有事的。祥善說,我就是不放心,看不見你,誰知道你有沒有事?我聽了這話,心裏又甜蜜又愧疚。

有一次我們騎車路過廣場的時候,看到好多的風箏在天空飛翔。我突然想起了昕雯。昕雯曾經對我說過,她就是一隻飄搖的風箏,滿天滿天地瘋跑,可是跑累的時候卻沒有人將她輕輕地收回,仍然要忍受著饑餓與疲憊親自去尋找可以供她休息的地方——一個荒涼的亭台或者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於是我停下車給昕雯發短信,我在一個廣場上看見了很多很多的風箏,它們都很自由很快樂。發完後,抬頭一看,祥善已經沒有影了。我想,祥善可能已經到了學校了,幹脆我在廣場上轉轉吧。於是我把車騎進了廣場,轉了幾圈,就看見祥善神色慌張地向我騎過來。哥,你怎麼還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又出事故了呢!我笑著說,嗬嗬,沒有啊。我還以為你已經到學校了呢。結果,那一次我和祥善都耽誤了上課的時間。

我和祥善在一起的時候,常常去學校附近的又一村餐館吃飯。祥善說,學校的食堂人多,不衛生,價格也不算便宜。我說,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祥善說,又一村的紅燒獅子頭做得非常好,價格也實惠,我們去那裏吧。我不得不佩服祥善的細致,說,你怎麼知道我愛吃紅燒獅子頭啊?祥善笑而不答。

在又一村我們通常點兩個炒菜外加兩個紅燒獅子頭,一個是尖椒肉絲,一個是家常豆腐,一個是他喜歡的,另一個是我喜歡的。有時候我們也吃蓋飯,他經常給我點回鍋肉蓋飯,我經常給他點魚香肝尖蓋飯。祥善的飯量很大,每次吃蓋飯的時候我都把額外的一碗米飯給他。我說,你的飯量這麼大,為什麼還那麼瘦呢?他說他也不知道,隻是每次回家他都會胖,來學校後他就會瘦。我想可能是他在學校太緊張了吧。有時候我也吃點烤串,據說又一村是方圓幾裏烤串烤得最好的一個餐館。但祥善從不吃烤串,他說他聞不慣羊肉的膻味。

《愛在憂傷的日子》19(2)

祥善從來不喝酒。有一次我想喝點啤酒,問他喝不喝,他搖了搖頭,於是我也放棄了。我問他為什麼不喝酒,他說他從來沒喝過酒,所以不喝酒。我說假如有一天我要你陪我喝一點,你會不會答應我呢?祥善說,那要看情況了,你是我哥,你不會為難我的。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要了一瓶啤酒。我說,今天是我生日,你陪我喝一點點吧。我有話對你說。祥善一直以來都很聽我的話,他答應了我。我倒滿了酒,舉起杯,對他說,祥善,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和你說說心裏話。你是我上大學以來上帝饋贈給我的最珍貴的一件禮物,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會擁有一個對我這麼好的兄弟。這一杯酒,我敬你,感謝你這麼久以來為我所做的一切。即使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你仍然是我最好的兄弟。

祥善聽了我的話,酒還沒有喝,臉就紅到了脖子根。我喝光了我的那一杯,叫他喝一口就行,但他還是一口氣把它喝光了。我看得出來,祥善喝得很痛苦,隻是為了我才勉強喝下去的。

祥善從來不喝酒也從來不吸煙。我從來不吸煙,隻是偶爾喝點啤酒。但淩宇說啤酒不算酒,我沒有喝過白酒,這樣看來,我還算是一個從來不喝酒不吸煙的人吧。我曾經答應過蓉,這一輩子不吸煙、不喝酒,我想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我應該不會違背我的諾言。

祥善和我一樣喜歡安靜,可是他對環境的適應能力讓我感到憂慮。祥善對環境的要求十分苛刻,不管是吃飯也好,學習也好。下午下課以後,我們會去找一個自習教室自習。祥善對自習教室非常挑剔,教室必須足夠寬敞,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溫度不能過高也不能過低,必須有靠窗的座位。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前後左右總之在他視線範圍之內不得有情侶。從一樓跑到六樓,再從六樓下到一樓,從一號樓跑到六號樓,再從六號樓跑到一號樓,幾乎所有的自習教室都跑遍了,可是仍然沒有找到他滿意的自習教室。我隻得跟在他後麵一間一間地找,要是別人我早就不能忍受了,但對祥善我沒有一句怨言。當他垂頭喪氣的時候,我還微笑著鼓勵他再去找別的,盡管在我看來任何一間教室都是可以的,但我願意這麼做,祥善每天早上都能夠耐心地等我下來,每次騎車的時候都不厭其煩地回過頭來看我,看我在不在他後麵,看我是否安全,我隻是陪他找一下教室而已又有什麼不樂意呢?

如果祥善沒有找到教室,一般會回宿舍,如果我沒有別的事我會跟他一起回去。我和祥善之間互相容忍的程度在別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我能容忍他,是因為他對我太好,而且我又是他認的哥。

祥善的思維與一般人不一樣,跳躍性非常強。你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常常是前言不搭後語,你說東他說西,還出其不意地反問你,常常把你弄得又好氣又好笑,要是一般人早就對他不耐煩了。你要想從他的口中得出某一個問題的標準答案比登天還難,祥善真的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不諳世事,說話不拐彎抹角,也不看對象,也不察言觀色,因此,說出來的話總是傷害別人。別人不與他計較,常常用一個字說他:“傻。”每當我無意中聽到別人這樣說他時,我心裏特別難受。我常常對他說,你與別人說話的時候盡量想想,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唉,有時候我也真拿他沒辦法,隻希望別人不要因為他善良、單純而欺負他。

周末的晚上我們會一起去逛書店、音像店,祥善的心特別細。我喜歡金庸的武俠小說,有一次我看見京南圖書城新來了一套金庸全集,我心裏癢癢的,特別想買,可是一看定價太高了又舍不得買。一時間對那套書愛不釋手,躊躇不定,祥善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過了幾天,祥善說,哥,我送你一件禮物吧。我納悶,平白無故的,送我什麼禮物啊?祥善把禮物拿出來,我一看,正是那一套我舍不得買的金庸全集。當時,我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說,走過去緊緊抱住祥善。

不止是金庸全集,祥善給我買了很多東西,喜多郎的磁帶一套五盒全是他買給我的,齊豫和伍佰的磁帶也是他買給我的。他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喝黑咖啡,就去超市把最好的黑咖啡買好悄悄地放進我的櫃子裏。我愛吃水果,他就每隔一段時間給我買來一大堆梨或者蘋果。和祥善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想著我,買什麼東西都是雙份;不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把我忘記,我不去自習的時候,他一個人從教室裏回來總是給我買一支冰淇淋。

艾憐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是,如果我能擁有一個像祥善對你那樣對我的兄弟,一生何求?

我曾經問過祥善一個我自己都認為很傻的問題,我說,祥善,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祥善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也很後悔我這樣問。哪有人家對你好,你還問他為什麼的。祥善想了很久才認真地告訴我,我曾經對你說過,你是我在這個大學裏惟一一個值得依賴,值得我尊敬的人。你從來不和我開玩笑,從來不取笑我,當我遇到困惑時,你總是耐心地幫我解答,而我一旦去問別人時,他們就會說我傻,但你從來不這樣說。我不聰明,老師布置的一些論文我不知道怎麼寫,你就會告訴我怎麼寫,告訴我該怎樣查資料,還把樣本寫給我。每次交大作業的時候,很少有人願意和我分在一組,而你就不同了,很多人都想和你分在一起,但你總是第一個考慮我。總之我買給你的那些東西和你對我的幫助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你又是我認的哥,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

《愛在憂傷的日子》19(3)

我又說,你對我這麼好,假如有一天你要離開我,那我該怎麼辦呢?

祥善說,你人好又很優秀,走到哪裏都會有人對你好的。你以後肯定會遇上一個比我對你還要好的人。

我說,即使我遇到了這樣一個人,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也永遠是第一位的。

我又問祥善畢業以後想去哪裏工作,想留在北京嗎?

不想。北京人太多,北京競爭太激烈,我能力太低,肯定適應不了,我想去一個人少安靜的城市,可是我不知道這樣的城市有沒有適合我的工作。真的,我很擔心大學畢業以後連一份工作也找不到。如果實在不行,我隻好回家了,家鄉倒是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說,你願意去西藏嗎?西藏人民出版社每年都來我們係要人,隻是一直沒有人去。那裏人煙稀少,自然條件比較惡劣。但符合你所說的要求,那裏天很高,地很寬,人很少,很安靜。

真的嗎?祥善的眼睛閃現出驚喜的目光,那我去好啦。我一直在愁畢業以後我該怎麼找工作呢。隻是,他們要我嗎?

那是當然!你想想每次都沒有人去,怎麼會不要你呢?那裏的待遇還不錯,不過要去的話至少要簽八年的約。也就是說,如果你去的話有可能你一輩子就在那裏紮根啦。

那也沒關係啊!拉薩不是很好嗎?如果他們要我,我一定去!

你真的想去?

真的!

祥善激動的表情證明這確實是發自他內心的話。

那好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吧。

你?

怎麼,不相信?

你又不是找不到工作,哥?你那麼優秀,留在北京很適合啊!西藏這種地方也隻有我這種人才肯去,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我苦笑了一下,說,就這麼定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至於我為什麼要去,到時候你會明白的。

《愛在憂傷的日子》20(1)

去西藏成了我和祥善共同的夢想。

祥善去搜集所有與西藏有關的資料,圖書館裏有關西藏的遊記文章和圖片全被祥善複印了下來,為此祥善還特意買了一本《藏地牛皮書》和《西藏畫冊》,越看越覺得西藏是一個神聖的地方。

我去係裏打聽以往西藏人民出版社來我們係要人的情況以及各方麵的待遇如何,往屆畢業生有沒有去,現在情況怎樣等等。

係裏的領導們聽說我想去西藏工作先是驚訝後是鼓勵。他們說西藏人民出版社每年都來要人,但是已經有5年沒有人去了。每次他們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我們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現在的學生奉獻精神太少了。西藏有什麼不好?我們學院的院長在西藏幹了八年呢!所以,你們要想去的話,可得認真地想一想,別是一時衝動,等係裏幫你們把一切弄妥之後又反悔了這可不行。

我說我不是衝動。其實我心裏想,人生難得瘋狂一次,衝動一回又何妨!畢竟人生道路的轉折很大一部分都是由衝動所致。可能一時的衝動會帶來慘烈的代價,但我不後悔。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是一條直線,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那樣的生活我也不會感到幸福。如果沒有衝動,一個人的想法即使多麼偉大,也隻是個想法而已。

其實很早以前,大概是高二的時候吧,西藏就是我的神往之地了。在中國有兩個地方我最想去,一個是西藏,一個是雲南。去西藏是我的夢想,因為它很難實現;去雲南是我的理想,因為它不難實現。若是硬要問我雲南和西藏哪個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我會選擇西藏,因為西藏是中國乃至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塊淨土,那裏有世界上最蔚藍的天空,最潔白的花朵,最清澈的湖水,最險峻的高山。無論你在生活中遇到多少困惑與煩擾,高聳的神山和遼闊的聖湖,都是使你的靈魂得到徹底放鬆、休憩的最好的地方。隻是,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西藏離我那麼遙遠,所以那年寒假我一個人選擇去雲南,去大理。如果去西藏,不僅手續複雜,而且來回機票要7000元到8000元,再說,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我不一定能適應那裏的高原反應。所以,去西藏的夢暫且被我擱淺了。

最初對西藏的神往源於我無意間讀過的一段文字,可是現在我已記不得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讀到的這段文字:

我在憂傷的少年時期,以及大學畢業後為生存所迫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時,均有過強烈的逃避現實、浪跡天涯的念頭,皆因時機不成熟而忍受了下來。那時候,我惟有在隻有一個人的屋頂上遙望藍天下最深的地方。我常常對自己說,你必須換一種活法了。升鬥小民,周而複始地活著僅是存在而已。這種最簡單的“過程”不會令你真正快樂。於是,有一天我終於離開了我熟悉的地方,去了西藏,這個我一直魂牽夢繞的地方。

整段文字隻提到了“西藏”兩個字,但我卻被這段文字所表達的情緒深深地感染。我在想,在我的內心深處是不是也一直存在著這樣一種情緒,隻是一直沒有得共鳴,而西藏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天下那麼多美麗的地方不去,這個人為什麼惟獨選擇西藏?

正是這段文字激發了我對西藏極大的好奇與無限神往,後來我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知道了很多有關西藏的信息,知道了那裏是世界屋脊,有全世界人民頂禮膜拜的珠穆拉瑪峰,那裏是藏傳佛教的發源地,有堪稱世界建築史上奇跡的布達拉宮,有古格王朝遺址,有神聖不可侵犯的高原湖泊納木錯……

上高中的時候有一陣子我迷上了李娜的《青藏高原》,反複地聽這首歌。昕雯每一次來我的住處,我都為她放這首歌。我說,聽聽這首歌吧,你那《在那遙遠的地方》你回家再聽,這是一個更遙遠的地方。昕雯說,你想去西藏嗎?我說,當然想啊!她說有那麼一天她也會去西藏看一看。昕雯說這話的時候眼裏盛滿了憂傷,宛如納木錯的湖水,亦如當年我和她在廣場上放風箏時的眼神。昕雯是個說到做到的女孩子,像一陣風,想去哪兒就飄向哪兒。大一的暑假,她就先我一步去了西藏,在我看來還是夢想的時候,她卻已經把它變成了現實。

在西藏的時候,昕雯發短信給我,徜徉在神山聖湖之間我時時刻刻都在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歎不已。麵對一望無際的聖湖納木錯,麵對大自然的永恒與廣博,個人的生命實在是太短暫太渺小了。與其讓這樣短暫的時光消耗在世俗生活的瑣碎與平庸上,還不如敞開胸懷,融入自然,到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間去尋找生命的意義。所以,我遲早有一天會離開大學,我不想與其他的姐妹一樣整天慵懶地躺在床上慨歎大學生活的無聊。我說過,我始終是一個漂泊的人,遠方才是我的家。

我說,你比我幸福,你的夢想是我引發的,卻先我而實現了,而西藏現在對我來說都還是一個夢想。

昕雯說,所以我不會忘記你的,要不是那一陣子你總是給我放那首《青藏高原》,我不會這麼快就站在了世界屋脊上。為了報答你,我將當地藏民獻給我的一條哈達送給你,祝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

後來係裏領導告訴我,我們係九六屆的一個畢業生去了西藏,我可以向他打聽打聽一些具體的情況。我問他們這個人當初是什麼情況下去的。他們說,他當時沒有找到滿意的工作,一氣之下就去了西藏。他的學習成績在係裏數一數二的,還過了六級呢。對了,那邊有個要求,你們必須通過四級,因為你們一去就是公務員待遇。

《愛在憂傷的日子》20(2)

於是我就打電話給那個師兄。先是打手機,那邊回應是“已關機”。後來就打他辦公室的電話,是另外一個人接的。當我說要找那個師兄時,對方很客氣地告訴我,我要找的人已經離開了這裏,一年前就走了,去了北京。我很驚訝,為什麼要離開呢?不是說要工作八年嗎?這對我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但絲毫沒有動搖我去西藏的決心。

我對祥善說,去西藏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約定,也算是一個小小秘密,在還沒有實現之前不要向外人宣揚。可是,還是有很多同學知道了我要去西藏工作,我想可能是係裏領導告訴了那幫學生會幹部,那幫學生會幹部又告訴了他們身邊的人,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整個係的同學都知道了我要去西藏。絕大部分的同學都表示不解,說像我條件這麼好的人為什麼要選擇一條別人都不願意走的路呢?學習成績那麼好,剛上大學就在雜誌社兼職,發表了一大堆文章,還出了書,黨也入了,這麼好的條件,考研也好,留北京工作也好,哪一條路都比去西藏好上一百倍。

他們都不理解我,never也極力勸阻我,他用了一個詞“浪費”來形容我的做法。他說,你去西藏簡直是一種人才的浪費。never的證據很強烈,他說我理想主義色彩太濃,西藏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美好,去了之後就會發現有很多問題接踵而至。西藏隻適合做短暫的停留,如果一輩子停在那裏,你的一生就這樣毀了。never勸我還是現實一點好,不要被理想衝昏了頭腦,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never一直在說,我不做任何評論。never提到的問題我都想到過,我承認我是一個感性的人,充滿了理想主義,但關係到我一輩子的重大問題我決不會當兒戲。隻是看到never對他的看法充滿自信的臉,我有點迷茫,我是在逃避現實嗎?還是在尋找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

於是我發短信給昕雯表達我的困惑。

昕雯說,在你已經決定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就不要再征詢任何人的意見了,畢竟是你去西藏而不是別人去西藏。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是:第一,搜集所有的有關西藏的基本資料,每天都要花一定的時間來讀它們;第二,每天看一遍我送給你的哈達,每天聽一遍《青藏高原》以及其他的關於西藏的歌曲,比如韓紅有些關於西藏的歌,挺不錯的;第三,每天都要堅持長跑訓練,這一點很重要。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否則你的夢想再美好也隻能破滅。

除了昕雯,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我說過話的無香也出乎意料地表示了對我去西藏的支持,曾經我和無香說過分手後我們還是朋友,但是分手以後我們基本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每次遇見隻不過是一個平淡的微笑甚至是擦肩而過,彼此心中都有一個無法解開的結,始終無法邁過那道坎。其實每次遇到無香時,我都想停下來,都想對她說,難道我們一定要這樣嗎?為什麼我們不能成為特例?

有一個晚上我騎車從本校區回宿舍,無香追上我,說有話要對我說,我看了無香一眼,無香以往那種與我擦肩而過的優雅與從容的表情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成熟與冷靜。隻是她的眉頭和眼角都夾雜著幾許無奈與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