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致富不忘家鄉的企業家出資二十萬,修建了一座大型跨河橋。這位企業家經人介紹,找到了我這個尚有點名氣的雕塑家,請我塑一尊石雕立在橋邊。
有一筆生意找上門來我當然樂意。但我心裏覺得有些好笑。建一座橋本已是對你富甲一方的絕好證明,何苦要再立雕像,畫蛇添足。惟一的解釋就是錢多沒處花。大概這個雕像是要以他本人為模特兒,想萬古流芳。這麼看來在價錢上他是會很慷慨的。我的幾個同道的哥們兒都說這是個能“宰”的主兒。
當提出設計造型時,我問是不是以他為模特兒,他立即否定了,認真地說:以我娘。我沒有想到。
原來他要為母親雕像。
於是,他給我講了下麵一幕情景。
十六年前一個夏日傍晚,山洪爆發,天昏地暗。一個放學歸來的十六歲的少年,躲在河邊一棵孤柳下,渾身透濕,恐怖地盯著麵前咆哮的河水。往日的那座搖搖欲墜的木板橋沒有蹤影。
後來,少年聽到雨水、孫聲中一聲聲呼喊:狗子——狗子……
少年漸漸看清了,河對岸身子單薄的母親頂著一塊塑料布,艱難地走來了。母親也看見了兒子,來不及綰起褲腿,踏進湍急的河裏。少年的眼睛裏充滿了希望又漲滿了恐懼:河水無情地糾纏著瘦弱的母親。突然,上遊一股更凶的孫奔湧下來,母親一閃不見了。少年急了,跟著孫往下遊跑。母親被孫托了出來。
娘,娘——
少年哭喊著。
母親被浪頭拋起的片刻,用了最大的聲音喊:
狗子——飯在灶膛裏——有二十塊錢在床上棉絮裏……
母親語音未落,就被孫卷走了。
後來少年輟學了。少年用母親積攢下分分角角的二十元錢到鎮上做生意,一直到今天。
我被企業家的講述打動了。那一夜我失眠了,那一幅圖景總糾纏在頭腦裏。
終於,我開始了有生以來最重要的一幅作品的雕刻。
雕像揭幕的那一天,當這位農民企業家親手拉開雕像上的一層白綢,他驚呆了——風雨中,一位灰白頭發被風吹亂的母親擎著一塊雨衣,神情焦急地在呼喚……
企業家緊緊抓起我的手:謝謝你畫家,謝謝你!他的聲音顫抖著,眼睛裏閃著淚光。隨後他說:工錢多少,你隨便開個價!
我輕輕擋開他的手,鄭重地說:不,這尊雕像是無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