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過街天橋上的飛翔(1 / 1)

夭夭站在高高的城市過街天橋上做好了飛翔的準備。

那時候秋天的太陽在西山上閃耀,夭夭腳底下的城市車水馬龍。夭夭留戀的目光飛過城市的樓房,可以看見遠處西山腳下成片成片白雲一般的棉地。夭夭似乎聽見棉殼簌簌炸裂的聲音。似乎看見一朵朵棉花美女出浴一般競相亮出身子。

夭夭喃喃說,子彬,我走了我對不起你,我不是原先那朵潔白的棉花了。夭夭輕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喃喃說,可憐的棉棉,你在一個錯誤的季節來到了一個錯誤的地方……

一滴清淚流過夭夭憔悴的麵龐,滴落在城市過街天橋黑色的金屬鋼板上。

那一次夭夭和大她一歲的子彬在棉田裏短枝撒藥,春天的太陽暖洋洋地照著。嘻嘻哈哈的夭夭突然就淚流滿麵。

子彬手足無措。子彬說怎麼了不舒服嗎你歇著吧。

夭夭說都是你都怪你結果我們都沒有考上大學用老師的話說這就是早戀的惡果。子彬嬉笑著說沒上大學多好,我守著如花似玉的夭夭,就不會被別人搶跑了呢。子彬又說你看我們守著這幾十畝新品種棉花,用詩人的話說我們是在製造潔白製造溫暖呢。

夭夭依然撅著嘴。夭夭說你自己寫的破詩還詩人呢。夭夭又說我不想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女兒永遠在這山腳下的棉地裏打滾兒,就像你一樣永遠一身的棉花味。

子彬一把抱住了夭夭。子彬說這麼說你做好了嫁給我的準備了?

夭夭掙脫了。夭夭歎了一聲。夭夭說美的你誰說一定要嫁給你?我喜歡城市的樓房和燈光。

子彬說你看我們現在就可以看見遠處城市的樓房,到了晚上就可以看見城市的燈光。子彬說你看現在多少人開著車到我們鄉下來他們說城裏好憋好累,再說城市的燈光哪有棉地裏的螢火蟲漂亮,再說城市的夜晚也看不見滿天星光。

子彬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一臉的陶醉。

子彬說等秋天了我們拉著成車成車的棉花到城裏去,我們坐在高高的棉花堆上,讓城裏人瞅我們的眼睛像棉花桃子一樣大。

夭夭說你就棉花棉花滿嘴都是棉花一點沒有理想你太讓我失望了。

第二天夭夭就進城了。

夭夭就走上了城市中心高高的黑色的過街天橋。

夭夭就睜著棉花桃子一樣大的眼睛看城市的花花綠綠。夭夭在那個時候就有了想飛的感覺。就伸開了手臂燦爛地笑開了。後來夭夭聽見了一聲哢嚓,才意識到什麼時候一個長頭發端著照相機的人在天橋的另一頭。等長頭發走過來,夭夭說你剛才是在拍我吧。長頭發笑著說,不,我是在拍這個世界最美的一道風景。

後來夭夭就認識了長頭發。後來就有了那幅攝影大賽獲獎照片《城市過街天橋上的飛翔》。後來這幅巨大的照片就掛在了城市許多的廣告牌上。後來的後來長頭發就把夭夭帶到了那間掛著許多照片的房子。照片上是一個個讓夭夭目眩的像新炸裂開的棉花一樣裸露的身子。

你的美麗不應該被這些普通的粗糙的用棉花和纖維製成的衣服遮蓋。長頭發說這話的時候語無倫次一臉虔誠,一邊急切地去掰夭夭抓著扣子的手。

那一刻夭夭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子彬。

子彬有一次在棉地裏也是這樣用手想解開夭夭胸前的一隻扣子,夭夭毫不猶豫甩了子彬一耳光。可是現在,夭夭感到自己的手是這樣軟弱無力……

第二天夭夭在街頭的電話亭給子彬打了電話。

夭夭說子彬你把我忘了吧,我不是從前的夭夭了。

子彬在電話裏沉默了許久。子彬最後說夭夭你要保重,等秋天了新棉下地你回來一趟,陪我坐在運棉花的車上跟我進城吧,我說過我們坐在高高的棉花堆上,要讓城裏人瞅我們的眼睛像棉花桃子一樣大。

夭夭蚊子一樣嗡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秋天到了。夭夭的夢被那個後來消失了的長頭發打碎了,留下了一個種子在她的身子裏一天天長大。雖然她給這個種子取了一個叫棉棉的美麗的名字。

此刻,夭夭站在城市高高的過街天橋上。夭夭想起了那個承諾。夭夭在心裏說,子彬哥,那個陪你坐在高高的棉花堆上,讓城裏人的眼睛睜得像棉花桃子的女人——不會是我了。又一滴淚珠悄然滴落下來。

夭夭做好了飛翔的準備。

夭夭知道,這是一次沉重的飛翔。

夭夭迷離的眼睛最後看了一眼西山那片白雲一樣的棉地,就像第一次一樣張開了雙臂。夭夭的身子從城市那座高高的黑色的過街天橋上沉重地飛了起來。

那時候,那個叫子彬的小夥子坐在流動著的高高的棉花堆上,用憂傷的目光打量著城市。當他租用的那輛大卡車經過城市過街天橋的一瞬,一個影子如一隻受傷的大鳥喊著他的名字落了下來。

子彬聽清楚了。是,那是。那是夭夭的聲音。

子彬向空中伸開了那雙有力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