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都被忘了(六)(1 / 3)

我們都被忘了(六)

青色小說

作者:書故夢

上期回顧:江花翎與謝青葉一起度過了甜蜜又快樂的聖誕節,謝青葉突發奇想要去刺青,並且說出了“一輩子”的承諾。而江花翎與桃嘉珍的友情也日漸深厚。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卻偏偏在這時出現了一張奇怪的驗孕紙……

最後她慌亂地抹掉眼淚,顫顫巍巍地跑到十班。

她縮在後門,透過那一扇薄薄的玻璃窗,看到謝青葉正在收拾書包。班上的人都遮遮掩掩地看著他。

這個時刻,她竟然不敢進去,抱一抱他,說一聲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特別沒臉。

要不是她沒能沉住氣,要不是她沒有過激地罵楊霄,楊霄也不會還嘴,謝青葉也不會因為保護她而動手,最後被勒令退學。

謝青葉是個孤兒,他沒有家庭勢力,如果想要出人頭地,最方便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讀書,考一個好大學。而在即將升高三的這個學期,他卻被斬斷了退路。

江花翎一想到她最心愛的少年即將注定在底層沉浮,拜她所賜,她就特別難受。在那個讀書為大的年紀,老師家長向她灌輸的都是念書才有出息的觀念。而不能再繼續讀書,似乎整個人生都刹那無望。

不能做學生,那能做什麼?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明明事情是因她而起,安然無恙的那個人卻是她。她甚至沒有那個勇氣同甘共苦,瀟灑地陪他一起退學。

她沒有辦法向爸爸交代。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謝青葉忽然扭過頭來,不經意地看見了她。兩個人都一愣,隔著一扇玻璃窗站著,久久地看著彼此,都沒有說話。

好像是,要把對方看進心裏去。

謝青葉回過神,背著書包走到後門,走到她麵前,低低地說了一句,我走了。

簡單的三個字,聽得江花翎完全崩潰。

有時候越脆弱,越裝作強悍。在極端愧疚感的負壓下,她懦弱地把自己最隱秘的情感藏了起來,咬著下唇恨恨地說:“為什麼當時你就不能冷靜一點?!”

謝青葉顯然有些蒙,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場溫情的告別,卻沒想到承受的是江花翎毫不體諒的指責。

他冷哼一聲,賭氣地反擊:“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退學!我之前本來就在便利店打工!”

“你知不知道以後你可能一輩子都會在便利店打工?”

“難道由著他欺負你嗎?我做錯了嗎?!”他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理喻地看著江花翎。

江花翎一愣,別過頭:“但你不該打他,你太欠考慮了……”

謝青葉裝著星星的眼睛變得細細碎碎,亮光慢慢失去了神采。他極度失望地看著江花翎:“不好意思,喜歡的人被欺負,我沒辦法冷靜地考慮。”

說完,他捏著書包,大踏步地向校門口走去。

上課鈴丁零零地響起來,她不得不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無聲地看著謝青葉不歡而散匆匆離去的腳步。

那道背影漸行漸遠,走得那麼急促,多像是這場青春的句點。

為一道作文題鬧得滿城風雨,下課隔著走廊盡頭遙望一眼,炎熱的午休在操場上講著小話,黏黏睡去。天空那麼藍,微風那麼香,她枕在他的肩頭,他靠在她的發梢,那樣溫存的歲月,今後都不會再有了。

如果她能知道,這是他們還能彼此擁有的最後的時光,她一定會好好道別,不會那麼輕率收場。

可是她不能預見未來。

她就那樣嗆走了他。

[氣球是多麼脆弱的東西,一戳就破]

江花翎一口氣講到這裏,突然不小心嗆到,接連咳嗽了好久,眼淚都嘩嘩地下來。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解釋說,煙有點辣。

司機忽然笑了,一把奪過她的煙搖了搖頭,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根本不會抽吧?”

“你倒比我會抽。”

縹緲的夜色裏,江花翎的聲音像裹著一層水汽,不明不白地來了一句。

男人看了一眼前車廂,女人還在安睡,於是他放心地轉過臉,有些詫異地問:“你們那麼相愛,就這麼分開了嗎?”

她搖搖頭:“我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地放他走。”

遠方的海水似乎也在聽著故事,不耐煩地重重衝擊著岸邊,像是無聲地催促。

江花翎抓了抓頭發,繼續往下講。她說,隻是有時候,人遠比自己想象的無能為力。

那天謝青葉走後,她深刻反省了自己,歸納出,性格的劣根性在於不坦率和嘴賤。然而最大的劣根性是,明明知道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卻沒辦法改。

她得知謝青葉開始在便利店全職打工,放學後,她就偷偷跑到後山,百無聊賴地站在坡頂拿著望遠鏡等謝青葉什麼時候會出來。

她每次都暗自決定,這一次,她一定要追上他,讓他別生氣了。

可每一次距離12點還有3分鍾,他下班的時間,心跳就像鋼琴彈奏的夜曲,叮咚叮咚,完全跟不上節拍。

12點,謝青葉披著夜色,出現在她的視野裏,跳動漸漸平息,她卻還愣在原地。手心滿是汗水。

仿佛灰姑娘渴望擁有能陪伴王子的勇氣,但最後那一秒,她仍然落荒而逃。

江花翎仍然站在原地,沒有低頭和好的勇氣。

她甚至還天真地期待,謝青葉會像以前他們冷戰吵架時,主動來找她,委屈地問,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她原本以為時光可以這樣耗下去,但沒有想到隔天,謝青葉沒有來上班。

他私自砍伐樹木,被抓進了派出所。

江花翎臉色慘白,簡直可以媲美日本歌舞伎。便利店的另一個胖店員連忙補充說:“這不是大事兒,交點罰款關個幾天就得了。”

她聞言稍稍放心,卻開始生起謝青葉的氣:“他是白癡嗎?!好好的為什麼要去砍樹?!”

“平常他這人就怪。”胖店員搔了搔頭,“你不知道,他之前一直在蓋一座木房子。”

木房子?

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她踉蹌了一下。

要不以後我給你造個移動的房子好不好?

上麵掛滿氣球,可以飛到天涯海角。

房子可以很小,但足夠住下你和我。

她清晰地記得當時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止裝著星星,星星上有一座掛滿了氣球的木房子,還裝著她。

她開口問胖店員,聲音艱澀地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知道……他把房子建在哪兒嗎?”

他聽後似乎覺得很可笑:“那也能叫房子啊?頂多算個狗窩。”

晚飯點有人來換班,胖店員在江花翎再三的懇求下,不情不願地帶她去看。因為那地方在城郊,要坐好久的公交車。他曾經有一次幫謝青葉的忙,給他示範怎麼釘木板,才來到過這裏一次。

公交車顛簸一路,下車後要再穿越一片小森林,江花翎才終於目睹了木房子的廬山真麵目。

它隻有小小的四方形,沒有門窗,一眼望進去空蕩蕩的。

但它卻有屋頂,頂上係著一大捧如山似海的氣球,滿目赤紅,濃烈如一片紅色的海洋,在晚風的輕拂下,它們彼此摩肩接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在演奏一場浩大的交響樂。

她的眼睛快被這片絢爛填滿。

不禁瞬間回憶起當時和謝青葉在一起每天放學回家,他總會買一隻氣球。當時她嘲笑他像小孩子一樣幼稚。

而他隻是問,你喜歡哪個顏色啊!

她隨口說,紅。

原來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為她親手造了一座房子。她突然間特別天真地相信,這摞恒河沙數般的氣球將會載著他們飄去那最遙遠的地方。誰都不曾達到過,也就不會有誰來傷害他們。

可她忘了啊,氣球是多麼脆弱的東西,一戳就破。

數量越多,破得就越驚心動魄。

胖店員煞風景地來了一句:“怎樣,我說像狗窩吧?這有誰願意住啊?”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江花翎一溜煙地跑向了那座小屋,四仰八叉地躺在髒兮兮的木板上,手枕著後腦勺,對他揮了揮手說,你走吧,晚上我睡這兒。

胖店員頓時無語凝噎。

那一夜,她睡在硬硬的木板上,臉上塗滿了明媚的快樂,好似她身下是最柔軟的床墊。

迷迷糊糊中,她看見謝青葉踏著月光走進來,身形好單薄。

他驚訝地問:“你怎麼會睡在這裏?”

她蠻橫地說:“怎麼!你怕我發現嗎?”

“會感冒的。”他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地,“本來等想建成了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丟臉地被警察抓個正著。”

“我很喜歡,真的。”她特別坦誠地說,“還有,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席地而坐在她身邊,歪著腦袋,眼睛亮亮地說,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

那一瞬間,江花翎猛地從木板上直起身,脖子落枕了。

環顧四周,沒有謝青葉,隻有鈴蟲在深深的夜色裏寂寞地鳴叫。

如果這不是一場夢就好了。

如果她能像夢裏一樣坦率就好了。

幾乎是一刻也不能等的,她從木板上跳起來,想憑借這鼓悵然凝聚成向他坦白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