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鳥不知春曉(七)
青色小說
作者:花涼
紅日微風吹幼苗,雲外歸鳥知春曉,哪個愛做夢,一覺醒來,窗外蝴蝶飛走了。
上期回顧:悲歡離合,境遇大不同。沈夢的生日會上,江子城唱的那首歌,纏纏繞繞揪住她的心。阮珊與邵然,在青海湖七月的星空下,每一秒都是甜蜜的記憶。宋斐斐得知老呂結婚,醉醺醺地待在臥室裏,渾然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
“這有什麼不知道的,”阮珊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這種專門騙小女生的老男人真是太可惡了,趁著現在你還沒陷入太深及早分手啊。”
宋斐斐沉默了一會兒,又往杯裏倒上一杯酒。
“斐斐。”阮珊伸過手去把她的酒杯搶了下來,“你不要這樣子,好好跟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昨天晚上嗎?”
宋斐斐點點頭:“不是我發現的,是老呂跟我說的。”
“他跟你說的?”
“嗯,”宋斐斐點了點頭,“你知道嗎?我和老呂在一起,沒有那種確立關係的儀式,就是那種‘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之類的,我們沒有,我們很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我和他認識,是在KTV裏,當時他和幾個生意場上的同事過來,你知道的,都是那種花天酒地的中年男人。可老呂不一樣,我一眼就看出了老呂不一樣。後來他幫我擋酒……伸出胳膊幫我擋酒,我不說話就在後麵看著他,覺得整個人就不行了……
“阮珊,”宋斐斐轉過臉來看向她,“阮珊,你懂嗎?就好像是在一片海洋上漂泊了好多年,忽然看到了可以臨時落腳的地方,忽然產生了一種依賴感。阮珊,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無論我談過幾次戀愛,被多少人愛過,我都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宋斐斐的眼角有淚,阮珊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捂住鼻子,唯恐自己也落下淚來。
依賴感,是的,依賴感,對尚且青春的女孩來說,愛情最開始的時候,便是那種“有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很安心”的依賴感。
對宋斐斐來說,更是如此,是的,在找到岸之前,她已經漂泊太久了。
成年之後的她所展現出來的開朗熱情,所展現出來的招朋引友的氣場,活得像一支鏗鏘有力的隊伍,皆因她過往的人生裏實在是太過冷清。
她是一場不負責任的男歡女愛後的產物,那位原本年輕美麗的女人在生下她之後迅速憔悴和蒼老,被冠以媽媽的名號卻未能承擔起媽媽的責任。雖說科學上講孩童的長時記憶是三歲之後開始的,但宋斐斐的腦海中卻總有著嬰孩時期的場景,還隻有一兩歲的她孤零零地躺在小床上,那個女人晚上會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稀裏糊塗地打開水龍頭衝一壺奶粉將奶嘴塞到她的嘴裏便往床上一躺。有時候會立即睡著,有時候會躺在床上號啕大哭,有時候會大聲地咒罵。
宋斐斐是五歲的時候被拋棄的。其實在她被拋棄之前,她早有預感,那陣子那個女人好似換了一個人一樣,衣櫃裏出現了很多新裙子,每天出門也會認真地化好妝,有時候晚上很晚都不回來,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走光了,最後她隻能被值班老師送回家。
值班老師走在路上會順便給宋斐斐買點晚飯,有時候也會先帶宋斐斐到自己家裏吃上一頓,然後再把她送回家。
與同齡人相比,她太早地體會到了這個世界的孤獨與悲涼。
後來某日她在值班老師家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飯之後,值班老師騎著電動車把她送回家,那天值班老師是想和宋斐斐的媽媽談一談的,然而宋斐斐帶著老師一起上樓之後,推開門發現房間裏已是一片狼藉。
衣櫃裏空空如許,洗漱間裏的日常用品也都被拿走了,那個女人用一個舊皮箱裝著衣服和日用品,奔赴了自己的新生活,給宋斐斐留下的隻是桌子上一張寫著“對不起”三個字的字條和一本數目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存折。
那一年她才五歲,甚至還不認得存折。
宋斐斐就那樣怔怔地站著,沒有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那是一個冬夜,窗外還有一輪圓月,她看著外麵月亮的清輝,隻隱約覺得有些涼意。
那晚值班老師把她帶回了家,家裏還有一間小小的臥室,但裏麵堆滿了雜物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值班老師在自己七歲的兒子江子城的房間裏放了一張小小的床,讓宋斐斐那一夜先住在那裏。
然後,她開始了另一段人生,也見證了另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
宋斐斐十二歲那年,值班老師與丈夫離了婚,曾經和和美美的家庭破碎了,兩個人為了房產財產和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在法庭上爭得不可開交。
哦,也不是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宋斐斐的撫養權自然是沒人去爭的,就算是他們平日裏多麼盡可能地表現出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可她畢竟與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江子城被判給了爸爸,值班老師分得了房產,宋斐斐童年的前五年,守著一個單身的女人,她少年時期的十二歲到十八歲,守著另一個單身的女人。
日子總是清冷的,無論是生母的那種單身,還是養母的這種離異,尚且年少的宋斐斐都可以從她們身上感覺到一股想要遮掩也無法遮掩的怨。她們失去了一個男人,一個曾經想白頭偕老共度一生的男人,可她們最終卻無法了解男人,與他們的世界達成和諧。
她看多了這世上慘兮兮的愛情,看多了這世界上無所擔當的男人,從少女時期開始,就告誡自己不要走到這一步。
她剛滿二十歲,周旋過幾段愛情,開始和結束都進退有度,從未有誰影響過她半分。
可是她遇到了呂川。
也許是酒精的緣故,宋斐斐後來躺在沙發上沉沉地睡去。阮珊接到邵然發來問她什麼時候下去的信息,回複之後便進臥室裏拿了一條毯子給宋斐斐蓋上。
2
下樓之後,邵然已經坐在了車裏。阮珊的情緒有些低落,坐在副駕駛座上歪著頭看向車外。
“安全帶。”邵然指了指。
她笑了笑,坐在那裏沒有動,等著邵然伸出手來給她係上安全帶。
車子緩慢安靜地在高架橋上行駛著,外麵已是薄薄的黃昏,車窗的玻璃上倒映出來的是邵然的側影,阮珊的心底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忽然轉過頭來問了邵然一句:“邵然,你愛我嗎?”
他們相識了大半年,有過時代麵前的擁抱和最浪漫的吻。在一個夕陽漫天的傍晚放著音樂的車廂裏,女孩因為自己好友的情事而黯然,想要從男友嘴裏收獲堅定的時候,阮珊沒有想到邵然會猶豫了一下。
不隻是猶豫,他還沉默了幾秒鍾,而後他的手機恰到好處地鈴聲大作,他用無線耳機接聽,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阮珊聽到他有序地安排著。
幾分鍾後電話掛斷,車廂裏的音樂也跳到了下一首,剛才的那個問題就像一聲輕飄飄的歎息,在半空中消散,沒有得到回應。
阮珊亦在心底輕輕歎息一聲。
那晚的氣氛因為阮珊這個心血來潮的問題,變得有些微妙的尷尬。兩人吃晚餐的時候邵然有些過分認真地張羅著,講一些用力過猛的笑話,似乎是想讓阮珊忘掉剛才車裏發生的種種。
阮珊心不在焉地笑笑,不知怎麼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幾個月前在協和醫院病房裏的那一幕,雖然理智上告訴自己下麵這句話不該說出口,可還是脫口而出:“那你愛宮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