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便隻能看到她的背影,烏黑的頭發垂下,甚至看不見她的大大的肚子,一如當年神殿初見的少女。

然後,他才大步離開。

張孃孃悄然立在一邊,雙眼充滿了憂慮。憂慮的並非是什麼“奸情”,事實上,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有奸情的。

她憂慮的是馮昭儀的性子——太過的執拗,太過的強悍,跟這宮廷的生活格格不入。陛下能容忍她一時,還能容忍她一世?

也許,小憐便是她的終結者。

作為立政殿的宮女,她是不希望馮昭儀倒下的。因為,就她這幾十年的宮廷生活來看,隻有這個女子,才沒有藏著太過要害人奪寵的心機。甚至她表達憤怒的方式也很簡單,就是跑去琉璃殿吵鬧。

而這樣的性子,便是宮廷生活的大忌。

羅迦是好幾天後才發現不對勁的。他每天回來,芳菲就早早地睡著了;而且,每一次醒來,總是沒有再握著她的手,兩人之間,也總是保持著一尺多的距離。她就像一個大大的蝸牛,縮在內側靠著牆壁,並不和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有好幾次,他甚至摸到她滿麵的淚痕。

夫妻之間,一些微妙的情感轉變,是完全能體會到的。如果說這些都還是小事的話,更明顯的轉變是,他發現自己幾乎再也沒有機會和芳菲說上任何一句話,也沒法在一起用一頓膳。她總有種種的理由,總是在睡覺,或者就算是坐著,也閉目養神,不願意開哪怕是一次口。

最初,他以為是臨產在即,她變得倦怠。

直到某一天中午,他回來時,芳菲躺在了外麵的臥榻上。那是一張新的臥榻。

他更是覺得有點奇怪,走過去,她閉著眼睛。

他在臥榻邊坐下,柔聲道:“小東西,怎麼睡到這裏了?”

她睜開眼睛,淡淡道:“龍床太熱,我睡不著,這裏涼快點。以後,我就睡這裏了,陛下,你也去休息吧。”

“朕就在這裏陪你……”可是,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臥榻雖寬敞,可是,並不足以容納兩個人,而且,他本人身材高大。

“芳菲,裏麵熱麼?不會呀,朕馬上吩咐他們從冰窖裏拿一些冰塊放在角落,不會熱的。”他伸手要去扶她。

“不,我想睡在這裏。”

他笑起來:“小東西,朕沒有你在身邊,不習慣嘛。進去好不好?”

“不!我覺得這裏挺好的。”

“小東西,進去嘛。馬上就放冰塊,會涼爽下來的。”

“不!”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態度,又不明就裏,卻也不再強迫,依舊滿麵笑容,“小東西,是不是那小家夥折騰得你難受?哦哦哦,小家夥,不要折磨媽媽,否則,以後父皇揍你……”

他的手撫摸在她的肚子上,心裏無限的厭惡,她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就甩開。

他一怔,小心翼翼地問:“小東西,怎麼啦?”

她閉著眼睛,裝睡著了。

“小東西,你餓不餓?朕陪你用午膳好不好?”

“早吃過了。”

“那,我們一起用晚膳。你想吃什麼?朕叫他們去做。”

“什麼都不想吃。”

她盡量耐著性子,此時,卻已經微微失控,“陛下,你去睡覺吧。”

她這種冷淡的態度,他根本說不上來,隻是覺得非常奇怪。但是,也隻以為那是孕婦的怪脾氣,她擔心著臨盆了,也是正常的嘛。

“小東西,你不要怕。有那麼多禦醫,生孩子是不用怕的。等你生的那天,朕親自陪著你,不會疼的……”

她恨不得一耳光扇在他虛情假意的臉上,卻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閉著眼睛,轉過頭,再也不做聲了。

羅迦很是無趣,坐了半晌,無計可施,隻好吩咐宮女們好好照顧她,又出去了。

琉璃殿門口。

安特烈停下腳步,看著這棟院落的紅牆黃瓦。三兩枝竹叢,四五叢芭蕉,一場小雨後,撲麵而來一股清新的氣息。他明日就要啟程返回柔然了。本來是早幾天就該走的,可是,心裏總是放不下,微微的惆悵,所以,還是最後一次來皇宮走一趟。這一次,他並未再去見芳菲。

一些宮女陸續出來,笑嘻嘻的:

“娘娘又要花瓣了……”

“今天陛下算來得晚了……”

“別說啦,趕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