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樣親密的人,有些話也是一輩子說不出口的。
“小東西……我後悔,無數次都很後悔……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你走的那天,我真不想你走,可是,我想起那個孩子就很害怕……仿佛自己都要瘋了……”
孩子夭折後,所有人都不曾再在她麵前提前,就連她自己,甚至都不曾看過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模樣——
孩子是有知覺的,知道沒人歡迎它,就悄然地,自己離開了!
她躺在床上,淚流滿麵,不可抑製地抽泣出聲。
他心裏一震,她也那麼傷心——倔強的內心深處,比自己更加傷心。
口口聲聲不歡迎那個孩子,若不歡迎,會有這樣慘然的慟哭?
他直起身子就跨過去,短短的幾步,幾乎是飛奔的,狠狠地,狠狠地就擁住了她哭泣的身子。
他的眼淚也流出來,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淚。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浸得他的單衫完全濕潤了。
他緊緊摟著她,如擁抱著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女兒,心裏那麼酸澀那麼溫柔:“芳菲,我們和好……我們和好吧?好不好?”
她在他熾熱的呼吸,溫柔的話語裏驚醒,狠狠地抓著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後放下。
“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我再也不想經曆再一次的痛苦。”
“不,沒有下一次了,絕對沒有了!”
“你今天可以因為我而送走小憐,以後,殊不知會不會又因為其他某個新人而送走我?到時,北皇陛下,你想,我又會被送去亡誰的國?而且,我沒有小憐那樣的傾城傾國,隻怕要送也不太好送出去……”
仿佛一把刀,狠狠地刺來,又快又穩,招招致命!她向來就是這樣,在大神像的胸口插刺,在自己的胸口插刺!
她不知什麼時候坐起身的,靠在床頭上,那麼狹窄的床,他隻能坐在她的身邊,抱著她的肩頭,頭也擱在她的肩上,有一刻,覺得頭顱那麼沉重,仿佛難以支撐。
她本要掙紮,卻感覺到肩頭的濕潤——滾燙的濕潤。
身子一緊,心靈也一緊。
北皇陛下,他竟然在哭泣!先前的哭泣被她的哭聲淹沒——這一次才體會得分明,他真的在落淚。
月色朦朧,心也是朦朧的。
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一個男人,一個普通的男子,犯了錯,卻怎麼也無法挽回的痛楚。
她依舊硬著心腸:“陛下,你出去吧,若是你不出去,我可以讓你。”
他默然起身,慢慢地出去。
虛掩的門,他就坐在門外。許久,屋裏屋外都沒有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芳菲才輾轉又睡去。
迷迷糊糊地,夢見許多人,死去的老燕王,王妃,死去的孩子,甚至一些無名的,不認識的頭顱……全是死人,一個個頭顱在空中飄忽,仿佛在大聲地召喚著自己。
她脖子被勒得緊緊地,想要大聲呼救,卻喊不出來,咯咯地,如即將被宰殺的猴子。眼睜睜地看著高台升起,看著火架搭起,看著又粗又長的繩子把自己綁縛在高架上,雪白的紗衣,紅色的大火,無法掙紮的彌漫……她在夜空裏,淒厲地掙紮,嚎啕:“救我……救我……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