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信州特派辦進駐商業銀行開展審計工作忙了一個多月,終於到了做結論的這一天了。商行的職工把一間大會議室擠了個水泄不通,他們都在聆聽著審計小組最後的結論。台上,唐小建念完結論,下麵立刻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輪到方宏宇講話了,他滿麵笑容地站了起來:“要講的話剛才唐處長在審計結論中都說了,我沒有什麼更多的話要講。”
“……18年前我在人民大學上學時,一位留學生對我說,一個中國人是一條龍,十個中國人就成了十條蟲,這是什麼意思哩,就是說我們中國人就會窩裏鬥,我方某人最恨的也是這種窩裏鬥。因為窩裏鬥絕對沒有勝者,你在鬥倒別人的同時,實際上也鬥倒了你自己。所以,領導之間不能窩裏鬥,群眾之間也不能夠搞窩裏鬥。一次一位省委書記在講到班子團結時曾說過一句很精彩的話,他說:班子補台,好戲連台;班子拆台,一起垮台……,一個單位,隻有搞好團結才會有希望,團結出戰鬥力、團結出效益、團結也會出經驗、出幹部。我要講的就是這些,完了。”
會場猛然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葉挺元激動得熱淚盈眶,衝上前握住方宏宇的手好長時間沒有鬆開。銀行職工更是把審計組的人團團圍住,長時間不讓走。
誰也沒有留意到,站在會場門口的童北海嘴角邊露出了一絲冷笑。
葉挺元幾乎是把童北海連拉硬拽地拉進了小飯館裏。
“我說老葉你這是幹什麼?”童北海有些莫名其妙地問。
葉挺元佯做生氣地喊:“我腐敗你行不行?我拉攏你行不行?我對抗你的八不準行不行?你老同學和老朋友我老葉請你個老家夥吃頓飯行不行?就是告到你們審計長那,我也這麼跟他喊。”
“好好好,行行行,當然行。你個老東西。”童北海笑了起來。
兩人笑著剛坐下,服務員就開始給他們上菜,童北海感到很奇怪:“你怎麼沒點就……”
葉挺元自顧自地往杯子裏斟酒:“我早就點完了。放心,夠吃,不帶浪費的。來,老童啊,我實在是很感激你還了我一個清白。”
童北海搖了搖頭,舉起了杯子:“這話差了,罰。”
葉挺元問:“怎麼差了?”
“還是那話,不是我給你的清白,是你自己清白,我給不了你。你自己要是有毛病,這清白我也給不了你。罰不罰?”童北海說道。
葉挺元聽得高興,爽快地說:“好好好,罰,罰。你也陪一口。”
酒一入喉,兩人又開始掏起心窩子來。
“查清你們商業銀行的問題,這讓我又高興又有點兒失望。我高興的是,你,我的老同學,小葉瑩的老爸,葉挺元,是清白的,我能不高興嗎?失望的是,我沒發現多少與高速公路集團有關的問題。”
“老同學呀老同學,你怎麼就執迷不悟呢?老童啊,我提醒過你多少次,這高速公路集團公司,你絕對不能碰啊。”
“那是閻王殿?怎麼就不能碰?”
“我說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這不是明擺著的棋局嗎?杜慧卿是哪條線上的人?範副省長線上的,範副省長馬上就會升任省長,空出來的副省長的位置,擺明了是給杜慧卿預備的,而她空出來的交通廳長誰會補上去?”
“誰?難道是孫立新。不會吧?”
“什麼不會?你可知道,這孫立新的爸爸是老省委書記了,他的關係網之深和能量之大你童北海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更何況,你現在又有了一個小上司,他和杜慧卿什麼關係你不知道嗎……”
唉,這麼大個馬蜂窩就擺在自己的麵前,要是捅破了它,自己在信州這塊地麵兒上又不知將會樹起一大批什麼樣的敵人。還有就是,這個巨大的馬蜂窩是那樣的結實,現在根本就找不到從哪兒下手呀,前途是一片茫然呀。
4·2
在童北海和嶽歧山每次見麵的公園涼亭裏,童北海一個人坐在那裏靜靜地等。頭天晚上和葉挺元的那番對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嶽歧山一來,童北海就拉著他說:“咱們兩人要統一一下思路,看下一步到底怎麼辦”。
“既然在商業銀行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那麼最主要的應該還是想辦法直接審計高速。同時通過突破何子揚,爭取打開缺口。”嶽歧山認真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童北海點了點頭:“我也這麼想。問題是,何子揚怎麼又突然變地強硬起來了呢?”
嶽廳長歎了一口氣說:“背後肯定有人打氣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在動的同時,對手也在動。隻要動就好辦,就怕他不動。”
童北海沉吟道:“關鍵是我那個小上司……用他先生的話說,可怕的是窩裏鬥。”
嶽廳長說:“你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嗎?”
童北海不住地搖頭:“我實在摸不透這個人,他思路很怪。你覺得他有問題,可他的辦法都在點子上;你說他沒問題,他又太含糊,太曖昧,搞不明白。”
“最近我這邊吹過來的風,級數可不小啊,沒有策略的硬闖硬拚,會大傷自己的元氣呀,我這個位子怕是坐不了幾天了,你也要當心。”看來最近嶽歧山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但他還是不忘提醒著童北海。
“你要走了,我可就更難幹了。”一聽自己的老盟友有可能被調走,一陣孤孤單單的感覺襲來,童北海的話裏就有了幾分依依不舍。
嶽廳長拍了拍童北海的肩膀:“羅曉慧會全力支持你的。不過,你和她的聯係一定要十分小心。”
就在上次約見郝衛平的那家幽靜的咖啡廳裏,方宏宇又坐在老位置上等人,不一會兒,羅曉慧出現在他的麵前。方宏宇趕緊站起來為她拉過椅子,落座後又殷勤地問:“想要喝點什麼?”
羅曉慧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無所謂,和你一樣吧。約我出來什麼事?”
方宏宇誠懇地說:“很簡單,我需要幫忙。”
羅曉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幫忙?不會吧?您會有事情要我幫忙?”
方宏宇點了點頭:“我現在需要人手,幫助我繼續追查商業銀行的情況。”
羅曉慧有些吃驚:“你開玩笑,你們不是對葉行長都做結論了嗎?”
方宏宇坦然地說:“就是你這話,我們對葉挺元做了結論,但並沒有說商業銀行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羅曉慧似乎有點明白了,不過心中還是有著老大的疑問:“但你為什麼要找我?”
方宏宇長歎一聲:“領導有領導的苦衷啊。
羅曉慧對自己的問題還是窮追不舍:“你仍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找我幫忙?或者說,你怎麼認為我可以幫你的忙呢?”
方宏宇笑了:“因為咱們第一天見麵的時候我就問過你,你到底聽誰的?其實這問題問的是很沒有水平的,作為一個審計人,我相信你的判斷。肯幫我嗎?”
羅曉慧猶豫了好長時間,才試探著問:“那要看你讓我幫的是什麼事。”
“我希望你暗中幫我去查商業銀行的孟昆和張瑞的個人存款。”方宏宇刻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你要動這兩個副行長?”羅曉慧顯然也對商行的事早有了解。
方宏宇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還不能動。一個出國了一個請病假,這也太巧合了吧?心裏一定有鬼。根據我的判斷,如果他們是腐敗分子,麵對一筆將近兩個億的貸款,這麼大一塊蛋糕他們不下手是不可能的。就算隻拿百分之一的回扣,也是二百萬元之巨,現在銀行實行了存款實名製,可以從他們身邊的親人入手,至少可以查出個他的巨額財產來曆不明。隻是我畢竟剛來,還是你熟悉這裏的情況,知道該如何著手,所以我才請你幫忙。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嗎?”
羅曉慧更加弄不清方宏宇到底走的是什麼棋了:“你……如果查不出孟昆二人的問題也就罷了,如果查出來了,你怎麼辦?”
“好問題。”方宏宇脫口稱讚起來,然後反問道:“你認為我會怎麼辦?”
羅曉慧聳聳肩:“我又不是你,怎麼知道你怎麼辦?”
方宏宇盯著羅曉慧看了片刻後放低了聲調:“我感覺孟昆和張瑞身後有更大的牌。”
“什麼牌?”羅曉慧不動聲色地繼續問下去。
方宏宇微微一笑:“你明知故問。”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這兩人和高速集團的孫立新非同一般的關係了。”羅曉慧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宏宇的思路。
方宏宇不由在心中暗暗讚了一句麵前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接著說:“我還想知道這個貸了兩個億巨款的華耘公司所謂的美女老板顧雪梅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羅曉慧更進一步地點撥著他:“我聽說孫立新和顧雪梅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方宏宇故作鎮靜地說:“是嗎……。”
兩人的談話剛剛投機起來,方宏宇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看羅曉慧,拿起了手機:“喂,你好。啊,然然啊。什麼?範省長要見我?還馬上?什麼事呢……,那好吧,我馬上去。”
羅曉慧不無譏諷地說:“範省長召見還不趕快去。我也有事,告辭了。”說完起身就走。
“喂,喂,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方宏宇急著在後麵喊,可她仿佛沒聽見一樣,頭也沒回地就出了門,把方宏宇氣得直想砸手機。
4·3
和上次一樣,於然在問明了方宏宇的位置後,親自開著車來接他了。一上車方宏宇就追問起於然來,範省長到底有什麼事情這麼急著找他。
於然笑著說:“有什麼事?聽說你和童北海的關係鬧得很僵,我請舅舅給你倆調解調解,怎麼,不行啊。”
沒想到方宏宇一點兒都不領情,反倒批評起於然來:“然然啊然然,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這種事情你怎麼可以這樣處理呢?我們特派辦的工作是獨立的,不受省政府節製,我上次剛誇完你有政治頭腦,怎麼居然這麼糊塗?我和老童不和是我們特派辦內部的事情,你讓範省長當的什麼和事佬兒?這不是兒戲嗎?”
於然理都不理他:“狗咬呂洞兵。我是為你好;哎我可提醒你注意,和我舅舅說話打交道,第一不能恃寵而驕……”
“那是你小姐。”方宏宇沒好氣地說。
於然沒有回嘴,接著往下說:“第二,他也不喜歡應聲蟲,他喜歡人有獨立見解和一定程度的堅持。”
方宏宇擺了擺手:“我跟過他,這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別忘記我說的那個‘一定程度’。”於然加重了語氣。
這話讓方宏宇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省政府大樓就到了,他隻好打開車門下了車,於然俏皮地衝他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啪地一聲帶上了門。
方宏宇一愣:“你不去啊?”
“當然不去,人家要見的是你,我天天見他。”於然嘻皮笑臉地說,“我看見他煩,其
實他找你呀,有件大喜事。”說罷絕塵而去。
方宏宇輕輕敲了敲範省長辦公室的門,裏麵傳來一聲洪亮的聲音:‘請進’,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推開門進去,可門一掩上他就愣了。
原來此時範省長正在接待一位美麗驚人的女訪客,她靜靜地坐在那裏,漂亮的鵝蛋臉上,最吸引人是那美麗的丹鳳眼,一雙眸子更是黑如漆亮如星,再加上那纖穠適度的身材,剪裁得體的時裝,渾身散發一種掩抑不住的成熟嫵媚氣息,使人不得不眼睛為之一亮。
一見方宏宇進來,範翔忠指著眼前的女子說:“宏宇,你來得正好,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咱們信州的利稅大戶,華耘公司的總經理,顧雪梅女士。”
方宏宇心裏“格登”一下,但他很巧妙地掩飾住了自己的驚訝:“顧總你好,久仰了。”
範省長又扭頭說:“小顧,這是咱們信州特派辦的特派員,方宏宇,也是咱們信州人。”
顧雪梅微笑著起身,向方宏宇伸出了手:“幸會方特派。對您我可是真的久仰大名,我和範省長聊了半個小時,有二十分鍾都在說你。”
方宏宇說:“希望省長口下留情,我的那些糗事說的少點。”
顧雪梅嬌笑著說:“哪裏,我還是頭一次聽範省長這麼誇一個人呢。”
方宏宇嗬嗬一笑:“我差點當了範省長的秘書,太了解他了,他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護短。”
範翔忠哈哈大笑。
顧雪梅說:“那您說對我久仰,是真的久仰了?”
方宏宇實話實說:“說久仰是客氣,可比剛聽說要久。”
顧雪梅一副非常感興趣的表情:“噢?那你都聽說了我的一些什麼事了?”
方宏宇飛快地答道:“都是關於您的成功。”
範翔忠笑眯眯地插話:“怎麼樣小顧,我沒說錯吧,你碰上對手了。”
顧雪梅半真半假地說:“可惜呀,我和方特派沒有打交道的機會,我知道,你們是沒有權力審計我們民營公司的。”
顧雪梅顯然對審計這一行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方宏宇沒有放過反唇相譏的機會:“是的,我是專門審國債資金的。不過,如果國債資金流入到你的民營公司裏,我們恐怕就有打交道的機會。這樣的機會我們還是雙方都盡量避免得好。”
範翔忠上前打斷了他倆的對話:“行了宏宇,對女士多少有點紳士風度,不要一上來就針鋒相對唇槍舌劍。”
方宏宇這才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正事,趕緊問:“範省長,你今天叫我來,就是讓我認識一下顧總的?”
範翔忠說:“我是告訴你一個好事,昨天在省常委會上,我提了你們特派辦建房資金短缺的事,雖然我們省裏的資金不寬餘,但我還是給你們爭取了兩千萬,你回去補個報告上來,我批一下後馬上給你們撥過去。”
顧雪梅在一旁打趣道:“方特,範副省長對你可是夠大方的了,一出手就是兩千萬。”
方宏宇開玩笑說:“他是我的老領導嘛,我回信州工作,老領導總得給一份見麵禮吧?”
範翔忠把臉一板,語氣卻並不嚴厲:“胡說,這是省裏支持你們特派辦的工作,和咱倆什麼老領導老部下的沒關係。”
這時秘書戚鋒走了過來:“範省長,審計廳的嶽廳長來了。”
範翔忠點了點頭:“你請他進來。”又對著方宏宇說,“宏宇,你替我陪陪顧小姐,我處理一點小事。”
方宏宇答應著和顧雪梅退了出去,在門口正碰上了嶽歧山,他主動上前打了一聲招呼後說:“你好嶽廳長,範省長正等著你呢。”
看到方宏宇和顧雪梅一起從省長辦公室裏走出來,嶽歧山驚得目瞪口呆,正想開口,就看見範翔忠衝著他招了招手:“來來,老嶽我們裏麵談……”
“顧總,聽說你下海時間不長,可幾年下來攤子卻幹得不小呀。”方宏宇笑著問道。
顧雪梅端起茶杯優雅地抿了一小口說:“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朋友多,華耘能打下今天這個天地全靠朋友們幫忙,要是光靠我一個人,什麼也幹不成。”
在省長辦公室旁邊的小會客廳裏,方宏宇和顧雪梅看似隨意的聊了起來。
“你們華耘都經營一些什麼業務呢?”
“主要是三大板塊,房地產、製藥還有連鎖超市。”
“那次要的呢?”
“次要的就多了,什麼炒炒股了,做一些文化投資拍個電視劇了,和別人合資開個酒店了,……亂七八糟,反正什麼掙錢幹什麼吧。”
“高速路的工程項目可是個肥買賣,範省長沒給你這個民營企業傾斜一下?”
“他……,他從來不給我什麼特殊政策,再說了,我對修路架橋這些事不感興趣,也從來不涉足這一領域。”
“你這個大老板現在也有幾個億了吧?”
“方特派,你不會是在審計我吧?”
顧雪梅的回答是滴水不漏,根本讓方宏宇找不出一丁點兒破綻,談到後來,她有意回避了方宏宇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