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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從哪一方麵說,她在川城都是一大美女,任何人一見到她都會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她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身材高高的,體型火火的,說是魔鬼身材,一點也不為過。可是,在川城,卻很少有人看得起她,甚至連親戚朋友都覺得她很下作。這緣於她從事的職業,盡管藝術家們說那是“高尚”的,而她身邊的人都覺得她的工作沒有“尊嚴”,在大家眼裏,她也就變得毫無尊嚴可言。
她是一名人體模特兒。
這個職業讓她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她決定不幹了。這幾年,她賺的錢足夠她做一點小本生意養活自己了。春天的時候,她依靠自己的職業優勢,在川城開了一家服裝設計店。服裝設計,隻是她的專業說法而已,其實更多的人把它叫做裁縫店。在川城,這樣的店不多,一些人不想從服飾店買成套死板的衣物,就選擇裁縫店根據自己的個性和喜好,量身定做。而一些身材特別高或特別胖的人,也隻能從裁縫店裏獲得自己合身的衣褲。
照理說,憑著她的長相、技術和對美的獨特理解,她的裁縫店在川城是很容易生存的。可是,她堆滿色彩斑斕布匹和掛滿新穎款式服裝的裁縫店卻門可羅雀。那些口袋裏揣著錢,準備購置服裝的人,都覺得自己是極有尊嚴的,有尊嚴的人怎麼能把錢讓毫無尊嚴的人賺走呢?
天氣漸漸暖了,人們也慢慢從厚厚的衣褲裏解脫了出來。她時常優雅地坐在店門口,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研究他們的服裝色彩和款式。盡管生意不好,她的腦海裏還是裝滿了川城的最新時裝潮流。
忽然,她感覺頭暈了一下,緊接著房子晃動了起來。不好!地震了!在她腦子閃過這個詞的時候,人已經衝出了店鋪。街上滿是驚慌和奔跑的人們。緊接著一陣劇烈的搖動,她看見對麵學校的教學樓,像是一個喝醉酒的漢子,搖晃了幾下就轟然倒了。她的心頭也像被什麼重物壓著一樣,一下子氣都透不過來。那時正是上課時間,教學樓裏有著成百上千的孩子啊!
當天晚上,救援人員陸續從廢墟裏挖出遇難孩子的遺體,擺滿了學校的操場。第二天,一些悲痛欲絕的家長,陸續領走了自己的孩子,而更多的孩子依然衣冠不整地橫臥在操場上。
老天爺也開始流淚了!
雨水無情地抽打著孩子們僵硬的身體,泥水和著血水,把他們的單衣都浸濕了。破碎的單衣甚至無法遮掩孩子們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站在操場上,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上裸體寫生課時的尷尬,當她把自己的身體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別人麵前時,她也曾經想哭。她更想起了那兩個讓自己抬不起頭的字眼——尊嚴。此刻說不幸已經沒有用了,這是整個民族的不幸。而對於這些孩子們來說,這一刻更需要尊嚴。當他們走向天國的時候,他們應該體體麵麵地去,他們要做有尊嚴的小天使。
震後,整座川城坍塌大半,僥幸未倒的房屋也已經搖搖欲墜。她的裁縫店也傾斜在路邊,她深知,那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望著那些可憐的孩子,她什麼也沒想,衝進了自己的裁縫店,從裏麵扔出一捆捆布匹。又一次劇烈的餘震,地動山搖。當她抱出最後一匹布時,身後的房子轟的一聲,整體垮塌了。
旁人露出不屑的神色,說,為了幾匹布,連命都不要,真是賤人。她什麼也沒說,她的心裏隻有那些雨中的孩子。她把布匹搬到操場,用嘴撕下一小塊當擦布,輕輕擦去孩子臉上的汙水,然後再撕下一大塊,輕輕覆蓋在孩子身上,從頭到腳把孩子蓋得嚴嚴的。
蓋好了一個孩子,她微微抬起頭,準備抹一下自己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在抬頭的瞬間,她發現操場上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樣,俯著身子為孩子清潔臉頰、整理衣物。此時,操場上不時響著用嘴撕扯布匹發出的“嘶啦嘶啦”聲。
這是一種有關尊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