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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去超市當了保安,我一直對自己的工作很不滿意。盡管有時候可以對著順手牽羊的顧客和門口的乞丐大聲吼上幾嗓子,可一想到自己隻是個“看門狗”,心裏就老大不舒服,似乎眼中的一切都跟我過不去。當然,最不滿意的還是工資待遇太低。每個月一千來塊的薪水,不夠用上十天半月的。
那是個夏日的午後,除了太陽在兢兢業業地製造著熱量,一切都是懶洋洋的。我見超市裏的顧客比較少,就拉了一張椅子軟綿綿地坐在門邊,一邊享受著空調的清涼,一邊打起了瞌睡。睡到酣處,卻聽見門外傳來了南腔北調的談話聲。我微微睜開一隻眼,迷迷糊糊中看見的是幾個經常在超市門口遊蕩的乞丐。要是在平時,我早就起來厲聲把他們攆走了。可這會兒,我趁著老板不在的當口,睡得正舒服呢,可不想因為他們破壞了我的美夢。我又把睜開的眼睛閉上,隔開了眼前的繁雜,耳朵卻隨著他們談話的繼續,豎得越來越高。
隱隱約約中聽到一個安徽口音的老頭說:“我兒子原先在家種地是把好手,種的糧食除了自家填飽肚子,還可以賣些錢。可是前年聽說村裏人在南方搞建築每個月可以掙一千多,就心動了。哪知道去那裏辛辛苦苦幹了一年,老板一分工錢不給,還說要趕工期,春節都不讓他回家。我兒子本來就是個急性子,拿幾塊磚頭就把老板的車子給砸了。老板一個電話就招來了一車警察。警察說老板的車子值一百多萬,幾磚頭下去就是好幾萬呢,讓我兒子賠,我兒子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警察就把我兒子給關了,還判了兩年呢。收到判決書後,媳婦就帶著孫子回了娘家,老太婆又去得早,我這老頭子無依無靠的,隻好跟著老鄉過來了,好歹還能討幾個錢填飽肚子。”
緊接著,一個山西口音的老頭搭腔了:“比起我,你算幸運多了。你至少過兩年還能看到兒子,可憐我那唯一的兒子隻有來世才能見麵了。我兒子原先在一個煤礦裏采煤,每天能掙六十塊錢,還娶上了一個漂亮媳婦,小兩口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眼看著我們家的香火可以得到延續了,沒想到去年煤礦發生了瓦斯爆炸,我兒子下井以後再也沒能上來。埋了兒子以後,兒媳婦就帶著賠過來的20萬塊錢走了。聽說她現在又嫁到另一個礦上去了。兒子他娘哭瞎了眼睛,一個人在河邊洗衣服時,恍恍惚惚掉進了河裏,留下了我這老不死的。真是作孽啊!”
聽了他們的話,我似乎感覺自己的夢有點醒了,睜開眼睛打量了他們一下。
這時候,一個看起來有點像讀書人,還戴著一副眼鏡的老頭插話了。他的普通話說得比較準,我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他說:“比起你們,我算是幸福的。我原先是個代課教師,每個月拿著60塊錢的工資。去年夏天,學校說根據上級的指示,所有的代課教師全部清退,我就閑了下來。那時剛好我兒子考上了大學,為了給他湊學費,親戚和村裏的人都借遍了,總算讓兒子上了學。可是借的錢總要還啊!盡管我比你們兩個年輕,可你們看我這拿教鞭的手,幹什麼活吃得消呀?隻好把老伴丟在家裏照顧那點薄地,自己抹下這張老臉,幹起了這不尷不尬的行當。”
“唉!”隨著三個乞丐不約而同的歎息聲,我如醍醐灌頂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眼前的一切豁然都變得順眼起來。我摸著口袋健步走到收銀台,換了三十個一元的硬幣,精神十足地跨出超市。三個乞丐以為我要攆他們走,連忙站起來準備散開。我揚著手裏的硬幣,說,等一下。
三十個硬幣從我的手裏,一個個落人他們的缽中,發出了清脆的音符,聽起來仿佛像貝多芬《第五交響曲》裏命運的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