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
長有兩幅眼鏡,一副近視的,一副老花的。
鄉長上初中時,極愛看小說,父母不讓看,鄉長就鑽進被窩,打著電筒看,結果把一雙好眼睛給看近視了。近視的人看近尚清楚,看遠就模糊了。為了看清黑板上的字,鄉長就戴上了近視眼鏡。現在鄉長年屆半百,眼睛的調節功能差了,看近的也模糊,鄉長又配了一副老花眼鏡。照理說,原先近視的人,年紀大了,老花了,近視眼鏡是不需要再戴的,可鄉長不,鄉長要兩副眼鏡換著戴。
鄉長讓不同的眼鏡,發揮不同的作用。
鄉長在鄉裏上班,帶著那副老花眼鏡,因為鄉長需要簽發文件,需要把“同意”兩個字簽出書法家的味道,近的看不清楚怎麼行。至於遠的看不看得清,鄉長是不在意的,鄉長不怕把人認錯,在鄉裏都是別人先跟鄉長打招呼的,鄉長隻要答應一聲就可以了。八小時以外,鄉長就換上了近視眼鏡,在各種場合,比鄉長官大的人多得很,鄉長需要遠遠地跟別人打招呼,遠的看不清可不行,戴了近視眼鏡遠的就清楚了。
不管鄉長戴什麼眼鏡,隻要鄉長自己高興,自己覺得方便,跟別人是毫無關係的。可是,鄉長的眼鏡要是突然滑了下來,架在鼻梁上,從眼鏡的上方看著別人,那可就跟別人大大的有關係了。這個,秘書小李深有體會了。一次小李把一份材料送給鄉長過目,看著看著,鄉長的眼鏡就滑了下來,從眼鏡上方把目光射向小李,小李頃刻間全身毛了。盡管鄉長一言沒發,但小李已經知道,自己的材料讓鄉長不高興了,得重寫。小李說,鄉長,有幾個數字我再修改修改,你看行不?小李的修改其實很簡單,他把有關成績方麵的數字,都在後麵加個0,再交到鄉長手裏,鄉長就不住地點頭。鄉長點頭的時候,眼鏡也穩穩地貼在眼睛上,根本沒有要下滑的樣子。
一次,鄉裏開大會,鄉長從國際形勢講到國內形勢,從財經問題講到紀律問題,又從辦公桌的整潔講到廁所的衛生,鄉長講的可謂麵麵俱到,下麵的人聽得雲生霧罩的,接著竊竊私語聲起,哈欠聲起,呼嚕聲起。本來,鄉長是戴著老花眼鏡看講稿的,偶然抬頭一望,下麵西歪東倒,睡成一片,鄉長就生氣了。可鄉長看不清台下打瞌睡的到底是誰,鄉長飛快從兜裏掏出另一副眼鏡換上。這下清楚了,瞌睡蟲還真不少,好些還是中層幹部,是鄉裏的骨幹,是先進分子。看到這裏,鄉長的講話聲戛然而止,鄉長想,這還了得,先進分子都帶頭瞌睡,以後還怎麼開會,我這報告還怎麼做得下去。那些正睡得鼾聲大作的,覺知到鄉長突然停止了講話,以為鄉長的報告做好了,可以散會回家了。猛一抬頭,準備給鄉長報以熱烈的掌聲,卻發現鄉長的表情非常嚴肅,眼鏡架在鼻梁上,從眼鏡上方射出的目光咄咄逼人,仿佛是利箭飛射過來。大家知道,這下禍闖大了,隻見鄉長把講稿推給坐身旁的副鄉長,說,你把後麵的幾段講完,會後讓大家寫個自我檢查,不管打沒打瞌睡,每個人都要寫,都要挖挖思想根源,談談對開會打瞌睡現象的深刻認識。
以後開會,鄉長在台上口若懸河,大家在底下正襟危坐,很少再出現打瞌睡現象。鄉長作報告時,眼鏡滑到鼻梁從上方射出目光的情況也很少發生。
年終時,上級領導來鄉裏檢查工作,一項重要的內容是開鄉幹部大會,聽領導講話。領導不僅講國際國內,講財經紀律,還講天文地理世間萬物,大家聽得累了,眼皮就很不自覺地耷拉了下來。正在這時,大家發現鄉長的眼鏡緩緩滑了下來,眼鏡上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著台下。大家的腰杆一下子挺了起來,會場秩序瞬間井然。可鄉長的眼睛還是這樣盯著,一動不動,大家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裏不對,大氣都不敢喘。一直到領導的報告結束,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鄉長還是保持這樣的姿勢,看著大家。
大家不知道,鄉長是睡著了。鄉長跟張飛張翼德一樣,是睜著眼睛睡覺的。鄉長睡得太香了,如雷般的掌聲,竟然也沒能把他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