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
管才過了中秋,北方的清晨已經有了幾分寒意。馬路兩旁的樹木,開始稀稀落落地把黃葉飄零在人行道上。他握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把車子開得極為穩當,副駕駛座上坐著他美麗的準新娘。
馬路邊的高樓上懸掛下來的大紅條幅,不時撲人他的眼簾。他微微轉過頭,對她說:今天開業的真不少,看來你選的日子不錯,的確是個吉祥日子。
她甜甜地回,18號當然是個吉祥日子,1818——要發要發,誰不想發啊?她是個廣東姑娘,選日子相當有講究。況且拍婚紗照,一輩子隻這麼一次,自然得選個好日子。
婚紗影樓是她選擇的,拍攝的套係也是她定的。1880元,豪華的套係,吉利的數字。化完妝,拍攝就開始了。先是一套禮服,他一身白,她也是一身白,很聖潔。攝影師讓他們站著,他們就站著;攝影師讓他們坐著,他們就坐著;攝影師讓他們笑,他們就咧嘴;攝影師讓他們接吻,他們就撅嘴。在影樓,攝影師就是導演,而他們隻是演員,是男主角和女主角。
一組鏡頭拍完,攝影師說,換和服。他問,和服是什麼衣服?她嗔怪他,和服就是日本人穿的衣服,這都不懂。他說,我又沒娶日本女人做老婆,憑什麼要穿日本人的衣服拍照?攝影師插話了,說,這個套係要換三套衣服——禮服、和服和唐裝,大家都是這樣的。他態度很堅決,唐裝行,和服不穿。攝影師無奈地搖搖頭,找了張椅子坐下。她拉住他,說,我先穿給你看,和服可漂亮了。他冷冷地說,你想穿就穿,我打死也不穿。
這時,嗚——,警報響了。他問,什麼聲音?她說,防空警報,今天是9月18日。你不是知道的嗎?他一聽急了,什麼?今天是九一八國恥日?你選的好日子啊!怪我最近裝修房子頭都忙暈了,這樣的日子還隨你到這裏拍照。他一腳把掛和服的衣架踢翻,繼續憤憤地說,還讓我穿什麼日本人的衣服,真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看著他怒不可遏的樣子,剛換上和服的她不知所措。他眼睛瞪得老大看著她,吼道,馬上把這身狗皮給我脫下來,跟我走。她嚇懵了,站在攝影棚裏就要扯身上的拉鏈。他一把把她推進更衣室,說,還嫌臉丟得不夠嗎?竟然要當著外人的麵換衣服。
他拉著她跑向自己的小車時,她還驚魂未定。他剛把車子發動起來,又呼的一聲開了車門,嘭嘭嘭跑上影樓。回到車上時,手裏多了一個袋子,袋子裏裝著的就是為他們拍照而準備的和服。
他在街上買了白酒、饅頭和水果等祭品,便調轉車頭直奔郊外。小車在郊外的小路邊停下,他牽著她的手,拎上祭品來到了一個土饅頭前。
初秋的郊外一片荒涼,土饅頭上雜草叢生。他一邊擺放祭品一邊對她說:“這是我太爺爺的墳墓,今天是他老人家去世七十七周年的忌日。太爺爺是日本鬼子炮轟北大營時在沈陽犧牲的,至今屍骨流落他鄉,墳墓裏埋的隻有他生前穿過的舊衣物。”
他們擺好祭品,雙雙跪地畢恭畢敬給老人的衣冠塚磕了三個響頭。
他扶著她起來,一邊拍著她身上的泥土一邊說,我們去車裏換上和服吧。
幾分鍾後,燦爛的陽光下出現了一道動人的風景:
一對穿著豔麗和服的年輕人,在一座長滿雜草的墳墓前鞠躬、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