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人長眉淡目,羽扇倫巾,八卦袍環身,七星劍低垂,沉默著,站在沉默的燕王身後,並沒有回答。
因為不用。
燕王也不需要回答,收回遙望目光,冷冷掃視著星空下安靜的雄城,淡淡道:“劉基,你怎麼看?”
玄衣人微笑道:“王爺心有丘壑,早有定計,伯溫又何敢獻醜?”
燕王目光巡視完自己的領地,伸出手來,久久凝視。
星光下的手掌,寬厚而有力,幹幹淨淨,無一絲塵垢,手指欣長,骨節分明,肌理飽滿,微微泛著種極薄弱的金色光輝,雄渾而深沉,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無形中透出種淡白鋒芒,銳利而純粹。
燕王瞧了半晌,屈指輕敲白玉欄杆,一下又一下,不徐不急,明明是很閑逸的舉動,其聲卻如金鐵錚鳴,鋒鏑銳響,幾如兩軍交戰,刀光劍影,亂箭紛飛,頃刻之間,便已流血成海水。
“可惜……”燕王長長歎息著:“可惜孤得到這傳承太晚了點,至今尚缺了點火候,終未能臻至返璞歸真之境。”
劉基輕搖羽扇,微笑道:“王爺氣運鴻福,得這【戰神圖錄】本是天命所歸。隻是這等神級心法玄妙莫測,難修異常,當年傳鷹大俠亦是習之十三年,方得大成,一舉突破天人界限,晉升化生至境。王爺本就將至陰陽宗師之位,卻也不必心急。須知武學之道修至高處,急,是沒有用的。”
燕王沉吟良久,忽然大笑,擊節而歌:“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歌聲激越雄渾,蘊著種慷慨壯懷之氣,合著金鐵錚鳴節奏,劃破沉沉夜幕,遠遠地傳了開來。
劉基搖扇微笑,垂目靜聽,忽然眉頭一皺,片刻後樓下傳來急切腳步聲,奔上一名披甲銳士,立地跪下,沉聲道:“王爺,城北三十裏外小王村發現胡人探子的蹤跡,李將軍已追了下去,派屬下來請示,村民們該如何處置?”
燕王歌聲不停,直至最後一句“不我信兮”收音良久,頭也不回,淡淡道:“全屠了罷!”
燕京向西,過了並州晉地,再轉南,數千裏之外,便是八百裏秦川。
燕雲初芳菲,秦地已綠枝。
秦地有秦王,秦王居長安,長安外絕關,絕關鎮九天。
此時此刻,這位大正二皇子洛世,既未鎮天,也未望天。
秦王在宴。
宴止三案。
一案坐秦王,一案坐長孫,一案坐杜玄。
王宴本該宏大壯偉,歌舞升平,鍾鳴鼎食,現下卻全然不見。
隻是,宴間也無人在意罷了。
秦王靜坐案後,著便服,戴木冠,佩玉玨,懸長劍,疏眉攏盡風流,淡目斂竟九州,正舉杯微笑道:“二位先生,再請一飲。”
左側長孫,右邊杜玄亦祝酒道:“王爺請。”
三人飲罷,秦王笑道:“敢問二位先生,有何以教我?”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二人也自知,長孫文服長袖,一派中庸氣度,先道:“帝星複明,陛下醒轉,正是喜事,也是好事。”
杜玄儒袍寬袂,謀斷在胸,亦道:“王爺當為陛下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