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楠
那年春天,我爺爺柳菖蒲提著兩尾活蹦亂跳的紅鯉魚,從七間房去趙北口水葫蘆武館拜師。他興衝衝地走在千裏堤上,哼唱著漁家小曲兒,欣賞著柳綠鵝黃,看著紅嘴兒水鳥在葦尖上跳來跳去。我爺爺的心裏裝滿了春天明媚的陽光。他根本不會想到一場羞辱正疾風暴雨一樣等待著他。
我爺爺在武館的操練場上見到了水葫蘆。那時候,水葫蘆正在教兩個徒弟練頂肘和跺腳。水葫蘆裸著背,汗珠在他背上滾動著,像白洋澱荷葉上的露珠一樣晶瑩。他的肘船槳一樣有力,一下子就把徒弟頂翻在地,他的腳蒲扇一樣寬大,一聲呐喊,一抬一跺,那操練場就有了一個深深的窪坑。我爺爺“咕咚”一聲就跪倒在窪坑旁,頭抵住了窪坑,大聲說道:水大師在上,徒兒柳菖蒲前來拜見!
水葫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氣喝了兩碗荷葉茶。然後慢吞吞地說:柳菖蒲?你怎麼就成了我的徒兒了呢?
我爺爺把那兩尾紅鯉舉過頭頂:水大師,徒兒做夢都想成為你的徒兒!
“大薊,小薊!”水葫蘆喊著那兩個在地上喘氣的徒弟,“起來,把那魚接過來吧!”
大薊起來,接過我爺爺頭頂上的紅鯉,望了我爺爺一眼,就來到了水葫蘆麵前急急地說:師傅,你看,這家夥滿頭禿瘡,還流著膿水,這魚怎麼吃啊?
小薊搶過魚來,摔到了我爺爺的頭上: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就這德行還來跟我師傅學武術?
水葫蘆擺擺手:算了算了,既然來了,就讓他去廚房打雜吧!
兩尾紅鯉在地上張了張嘴,不動了。我爺爺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爺爺把頭用白羊肚手巾包裹起來,也把自己的激情包裹起來。他除了在廚房打雜以外,每天還幫著打掃武場,收拾武術器械,還要為師父水葫蘆和師兄弟大薊小薊們打水燒茶。沒人教我爺爺練武,他就偷學。那天晚飯前,我爺爺正在一邊燒火一邊模仿著水葫蘆的招式練習拳腳的時候,大薊吆喝著進來吃飯了。他把我爺爺頭上的白羊肚手巾一下子扯了下來,塞進了灶坑:柳禿子,飯還沒熟,你在這裏偷懶,看我不告訴師傅去!
我爺爺就捂著腦袋跑出了武館。他踹了一腳武館的大門,聲嘶力竭地喊道:水葫蘆,大薊小薊,老子走了,你們等著,老子外出學藝,二十年後回來見個高低!
我爺爺家也沒回,就連夜走出了白洋澱。他去過滄州,下過天津衛,闖過東三省,遍訪名師,苦練武藝。他練過劈掛、螳螂、形意,也練過戳腳、彈腿、太極,他綜合這些功夫,給自己的一身武藝取名叫“太極元功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