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夜的餛飩(1 / 1)

1992年的冬季,我蟄居在鬆台山下溫師院老校2-109寢室。

溫師院的老校,食堂和寢室之間,有一座天橋。天橋下是普覺寺巷,天橋的兩側,各用了鐵拉門將校園和外界隔開。

我和老人的相遇,就在天橋下。老人站在普覺寺巷裏,我站在鐵拉門內。常常是在深夜,常常是在熄燈以後,我還可以從老人枯瘦的手中,接過一碗滾燙的餛飩。

好幾次,是在寒夜的雨中,以為老人今夜不來了,卻往往有竹梆的響聲,溫和而輕輕地傳來。那一刻,心中往往滿是溫暖的感覺。即使肚子根本就不餓,我也會匆匆地撐一把傘,出來吃一碗深夜的餛飩,仿佛是為了赴一場千年以前就已定下的約會。

那餛飩迄今想來仍很溫暖。但老人的身世,據說很是淒涼,是一個孤獨淒苦的老人。

但也有人告訴我說老人很幸福,是前年出了國的某皮鞋佬的父親,家中有用不完的錢,但老人倔脾氣,老伴去世後便堅持無言地賣他已往的餛飩。

吃了多少碗餛飩我已經忘了。但我記得我一直沒有與老人搭過一言。

我從未向他自己打聽過他的身世,盡管有時好奇心比餛飩還要熱乎。

從來沒有聽過老人喊,賣——餛飩——哦!一直是傳得很遠的那種溫和的梆子聲。

我和老人之間似乎有種默契,幾乎夜夜都是在同樣的時刻,老人默默地等我站著吃了餛飩,收了碗,然後默默地推著他的餛飩攤遠去。

倘若哪一夜沒有吃到老人的餛飩,那一夜便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我無從知道老人的確切身世,但我似乎從深夜滾燙的餛飩裏觸及到了老人的靈魂。

在我想來,老人深夜堅持賣餛飩幾乎肯定跟寂寞有關。

因為所有的人都告訴我,這老人現在獨居在家。

曆盡滄桑的人,有無數故事的人,青燈照壁寒雨敲窗的那種時候,能安然地獨守空房嗎?

寂寞的人,是心怯空房不忍歸的人;寂寞的人,是在寒冷的雨夜中渴望見到人群的人,哪怕是陌生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溫暖,有人的地方就能暫時忘卻寂寞。在我看來,堅持深夜買餛飩的人,倘若不是迫於生計,便是迫於寂寞。

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今夜,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傳遞給我的,都是對於以往深夜的餛飩的回憶。

而一想起那深夜的餛飩,你知道,這樣的時刻,我心中滿是溫暖的感覺。

1995.5.17夜

於虹鎮歸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