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斤(1 / 1)

知青帶隊的幹部老段,是從鄭州柴油機廠來的。他愛喝酒,一斤紅薯幹子酒,喝不倒他。他事先來踩過點了。帶幾十個知青下鄉,他必須先來看看。鄉下一窮二白,隻有紅薯幹子酒,管夠。

若幹年後,知青們聚會。有人說,每人喝一瓶茅台都不會醉,喝二兩紅薯幹子酒,試試?

知青從鄭州來的那天晚上,貧下中農擺酒接風,擺的就是紅薯幹子酒。老段喝了一斤都沒事,知青卻喝倒了一片。有入睡了三天三夜。

隻有小猛子沒醉。

老段就把小猛子帶在身邊了,教小猛子跑外交,給生產隊跑,也給知青點跑。

跑外交,就不用下力幹活兒了。怎麼跑呢?就是把柴油什麼的買進來,再把柴油什麼的賣出去,這麼一轉,錢就賺出來了。老段有這方麵的關係。他指點小猛子一趟一趟往鄭州跑,跑出來許多生意。

用當時的話說,小猛子幹的是“投機倒把”,很冒險。好在沒人墊黑磚。知青們吃細糧,每頓還有菜吃,這有什麼不好呢?小猛子也越跑越歡了,不但跑到北京、上海,還跑過新疆、雲南呢。

知道老段愛喝酒,小猛子從外麵回來,都要拿出從外地帶回來的白酒,請老段喝。一邊喝,一邊山南海北地聊。有一次,喝酒的時候,老段說起了自己的女兒。嘿,老段有五個女兒呢,“五一”、“六一”、“七一”、“八一”、“國慶”挨個排,全都是節日的名字。小猛子很好奇。老段就說:“啥時候,上我家去看看?”

有句話,老段沒說。“相中哪個,就給你!”

這句話沒說,小猛子也明白。

以後,小猛子再去鄭州的時候,就往老段家拐了一趟。這一拐,就收不住了。後來,又悄悄地拐了幾趟。再後來,小猛子就對老段說了,相中二妮兒“六一”了。

老段笑笑,與小猛子對飲開來,喝了兩斤紅薯幹子酒。這一次,老段把小猛子灌醉了。

小猛子對老段畢恭畢敬,言聽計從。隻要老段使個眼色,他就明白該朝哪兒使勁,該使多大勁。快秋收了,生產隊的莊稼總是看不住,總是有人偷。隊長就來找老段商量,能不能派幾個知青護秋?老段把小猛子叫了過來。當天晚上,小猛子帶了幾個知青,抱著被子,睡到田間地頭了。

地裏不丟莊稼了,村裏的雞鴨,卻開始丟了。甭問,是看莊稼的知青給燉了。但是,沒人敢拿知青說事,也沒人敢找隊長哭鬧。為什麼呢?因為,雞鴨都是“資本主義”的尾巴,公社明令禁止飼養。知青抓了,燉了,吃了,不是件好事嘛!淨化集體經濟了。

老段知道貧下中農心疼自己的雞鴨。老段對幾個農民說:“知青也不白吃。將來,他們回城了,你們可以進城串親戚了。”

“知青真的會走嗎?不是紮根農村幹一輩子革命嗎?”

“咋不走呢?都得走。有一個,走一個,一個都留不下!”

“是啊,早走早安生。這些孩子,也是爹媽生養的啊,憑什麼下鄉吃苦?”

“他們來吃苦,是表麵現象。透過現象看本質,他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是到廣闊天地練紅心的!”

其實,老段心裏很明白,知青早晚都要走的,農村是留不住知青的。就算留住人,也未必留得住心。所以,老段格外關心知青,尤其是小猛子,不能讓他受累、受委屈。

知青返城的浪潮已經現出了端倪。各種小道消息,在知青中飛傳。知青們總是拉住老段問:“有什麼消息嗎?”

老段知道知青們的心思,知道他們騷動不安。

前幾天,老段就安排小猛子到廣東弄柴油去了。說好了,這個禮拜回來,不耽誤冬季征兵。老段已經想好了,隻要征兵,就把男知青全部送走。

可是,小猛子卻沒有按時回來。打電報,也沒回來。等他回來時,新兵已經發軍裝了。

老段和小猛子端著紅薯幹子酒,為新兵送行。知青們穿著軍裝,安慰著小猛子:“明年,我們在部隊等你!”

小猛子笑笑,沒有做任何解釋。

送走了新兵,小猛子才告訴老段,這次去廣東,他把“六一”帶上了。

老段什麼也沒說。第二天,就帶著小猛子回了鄭州。

過了兩天,小猛子來到老段家。他是來看“六一”的,也是來看老段的。老段拿出一張《招工登記表》,讓小猛子填了。

又過了兩個月,小猛子與“六一”結婚了。

每逢當兵的人從部隊回鄭州探家,小猛子都要請大家喝酒,喝紅薯幹子酒。鄭州是沒有紅薯幹子酒的。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了紅薯幹子酒。

每次,小猛子都要將老丈人帶上。老段端著酒杯,慈祥地笑著。然後,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