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籬笆牆上,那開得燦爛的木槿花上停歇著一隻蝴蝶。晚秋季節,這隻蝴蝶以一個稀客的姿態闖入姐姐的視線。
姐姐躡手躡腳地走上前,拇指和食指稍微張開,做成鉗狀,當她的手接近蝴蝶時,身後傳來“嗤”的一聲偷笑。
但是蝴蝶並沒有因此而驚走,姐姐的手還是抓著了這隻蝴蝶。身後再次傳來“嗤”地一聲笑時,姐姐感覺上當了,她發現手中抓著的是一隻紙蝴蝶。
於小蝶想起這個情節時心裏總是充滿了驕傲。弟弟於小飛的繪畫天才在他十歲那年就顯現出來了。高中老師家訪時,很鄭重地對於小蝶說,於小飛同學是個天才,天才更需要努力,把他交給我,我還你一個重點美院的高材生……老師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場景,突然閉嘴,繪畫這門奢侈的教育,對這個隻有姐弟倆的家庭來說,近乎於天方夜譚了。
隻要老師肯收下他,其它都不是問題。於小蝶斬針截鐵地說。
然後,於小蝶走到了六月嫂的家。六月嫂是村長的女人,快嘴熱心腸,還是鄉村紅娘。於小蝶想用最快捷的方法籌集一筆錢,將自己的青春買斷式一次性批發給對方。六月嫂聽了她近乎苛刻的要求微微搖了搖頭,她說,憑你這個長相,給你找一個好人家不難,三五萬彩禮也是尋常事,可是你要求對方倒插門,這很困難,條件好的男方根本不可能,給你說合一個差的,我又於心不忍,我娘家有一個遠房侄子,倒是沒有牽掛,可是腿壞了。
隻要人不壞就行,於小蝶說。
李正航就這樣成了於家第三人,於小蝶很肯定地告訴他七年之內不能要孩子,家裏的軸心是於小飛,必須圍著他轉,李正航一一應答。李正航有一門編竹器的手藝,這也是於小蝶看上他的原因。於小飛在縣城讀藝術班,學費和繪畫材料需要源源不斷的經濟支持,靠的就是李正航那雙健康的手。
於小飛不負眾望,果然以優異的專業成績讓一家重點美院錄取了。上學前,於小飛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三天三夜不出門。李正航擔心地問於小蝶,小飛怎麼啦?別理他,藝術家就這個臭德性!於小蝶說,於小蝶話剛說完,於小飛從裏屋出來,手裏舉著一張畫,他說,姐,這是送你的,我畫了這麼多年,還沒有送過你一張畫呢。
是一張美輪美奐的蝴蝶畫!色彩斑斕,栩栩如生,看得出來畫者的匠心良苦,讓於小蝶感動的是,蝴蝶的兩扇翅膀裏畫著兩張肖像,一張是於小蝶,一張是於小飛,臉上溢滿陽光般的笑容。
於小飛蝴蝶般地飛出了鄉村,融入了遠方的都市。他每隔半個月會打一次電話過來,於小蝶準時地坐在六月嫂的家裏等電話。姐弟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在電話機前嘻嘻哈哈地笑著,有時,於小蝶也會讓六月嫂來聽電話,說讓她聽一聽外麵的新鮮事。隻是,於小飛隻在電話前和姐姐對話,再也沒有回來過。第一年暑假他說姐姐姐夫太苦了,他在城裏給人畫廣告畫,很掙錢,以後不要給他寄生活費。為了證明他真的掙到錢,他把寄去的生活費如數歸還,還郵來一大包的禮品,連六月嫂都有份。第二年,他說要去外麵采風,什麼是采風,於小蝶不知道,她感覺弟弟真的像一隻蝴蝶就這樣飛離了她的生活,再也不需要她了,於小蝶很欣慰,又很辛酸,在一個秋夜她對李正航說,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維係著他們的聯係就是六月嫂家裏的那台電話,每半個月準時的一次通話,於小蝶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說於小飛快要做舅舅了。真的嗎?於小飛在電話那邊驚喜地叫著,他說他現在在一個叫蝴蝶穀的地方采風,采風完了一定回家一趟。
於小蝶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三年了,於小飛沒有回家,想念他的時候,於小蝶隻有拿出那張蝴蝶畫,看畫裏於小飛的笑容。這天,於小蝶突然看到畫麵上的於小飛的眼睛動了一動,真的動了,於小蝶看到於小飛的眼裏的憂傷,於小蝶心“咚”地一下狂跳了起來,拋下了畫,撥腳就往六月嫂家裏跑。
六月嫂看到驚慌失措的於小蝶,說前天小飛才打電話來過呢,於小蝶不說話,她似乎在等一個感應中的電話。
電話果然響了,於小蝶抓起電話,靜聽了幾分鍾,握著話筒的手一下子軟了下來,話筒像一隻秋千般地蕩來蕩去,六月嫂看見於小蝶不省人事地往後一倒。
於小蝶醒轉已是七天後的事情,她突然精神拌擻地坐起來,撥開眾人說小飛回來了,給她畫了一張蝴蝶畫,就掛在門前的木槿花上。
門前籬笆牆上,那開得燦爛的木槿花上果然有一張蝴蝶畫!
於小蝶躡手躡腳地走上前,拇指和食指稍微張開,做成鉗狀,當她的手接近蝴蝶時,她隱約聽到身後傳出“嗤”的一聲輕笑,於小蝶驚覺回頭,看到於小飛提著一個偌大的旅行包,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小飛!於小蝶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生生地疼,淚水從她眼裏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姐!我是從蝴蝶穀趕回來的!於小飛的眼裏也布滿淚水:學校有一個同學和我同名,我們班同學誤傳了,所以我日夜兼程地往家裏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