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梨花又開放(1 / 1)

這故鄉最後的梨花林,無疑是他記憶中最後的風景,那花雨般飄落的梨花,代表著他沒有流出的淚水。

——題記

陳誌強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麵,他看到他的倆位嫂子互相對罵,像兩隻好鬥的公雞,倆位哥哥也黑著臉,互不理睬。那隻雕花木櫃的櫃門在爭搶中已經破裂,東西各半,隔著楚河漢界的憂傷。

本來,分家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一開始,這隻雕花木櫃沒人要。可是村裏的老五背著手圍著木櫃轉了三圈,然後神秘地問大家笑笑,不說一句話,走了。

老五是個文物販子,頗懂得文物鑒賞,他神秘的笑容裏隱藏了太多內容。陳誌強的大嫂和老五的女人要好,從那女人嘴裏得知這是個古東西,值錢。於是主動讓出了一張現代床,要換這隻小木櫃,二嫂是個人精,笑著說原本是這麼分著來的,不換。大嫂仗著家裏的老大,堅持要,二嫂不讓。倆個女人由對罵到互相撕打,兄弟雖然還沒動手,可臉都黑著,像鍋底的煙灰。

陳誌強不好勸說,他感覺自己更像一個外人,離開故鄉太久了,如果不是母親病故,他難得回來一趟。可母親屍骨未寒,家裏就為分家產鬧得一團糟,讓村裏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看笑話。

陳誌強不說話,默默地拎著屋角的那隻紡車進了偏房,隻有這輛老紡車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沒人理睬。所以陳誌強提出來要這輛紡車,對他的高姿態,眾人都很樂意。陳誌強在裏屋一個人呆了一會,心裏那種空空落落的感覺還在,那是一種無法述說的空,自從看著母親入棺、下土,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憑空消失,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就一直充塞在他心裏,陳誌強沒有落淚,隻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痛。

遠山上一片潔白,陳誌強知道,家鄉的梨花又開了。他記得院子裏有兩棵梨樹,可是也像母親一樣消失了。陳誌強一個人悄悄地走在落滿月色的小院,仿佛看見滿院的梨花開放,母親坐在梨花下就著月光搖著紡車,紡車嗡嗡地響著,潔白的棉條不斷化作細絲繞在線穗上,母親捏著棉條的手時而拉長時而縮短,像一個月光中的舞者。

母親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陳誌強最喜歡看母親坐在梨樹下紡棉花,即使是經年後,他還能記起母親的一招一式。放學後,他喜歡坐在梨樹的枝椏上看書,背課文,紡車嗡嗡地響著,和空中飛舞的蜜蜂的聲音一樣,因為潔白的梨花總喜歡招惹這些可愛的小精靈。母親辛勤的紡織隻是為了給他們哥仨添衣服,可是那時陳誌強根本不喜歡這種又厚又硬的粗布衣服,他羨慕他的同學都能穿上那種白色的,又軟又薄的的確良襯衣,配上天藍色的褲子和鮮豔的紅領巾是如何的神氣。六一節快到了,陳誌強需要這樣一件衣服去升旗,他把這心願和母親說了,母親二話沒說,挑燈夜戰,用了一宿的時間做了一件嶄新的棉布襯衣,可是陳誌強不高興,他要的是那種白色的確良的襯衣!他哭著鬧著不依不饒,最後,他無端地把氣撒到那輛紡車上麵,他要把那輛紡車毀掉,這樣就不用穿難看的粗布衣服了。陳誌強的想法就是這樣單純,他看到母親無奈地搓著手,表情尷尬。那時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獨自拉扯著三個兒子的艱難。

陳誌強在院子裏深深地吸了口氣,無奈地回到屋裏,他決定把這輛紡車帶回去,而且明天就回去,以後還會不會回來,二位嫂子的嘴臉已經代替了他的答案。陳誌強走進屋裏,看到剛吵完架的大嫂圍著紡車看個不停。見陳誌強進屋,她笑著說:老三,你怎麼還稀罕這個東西?這麼難看的東西,擺在你們城裏如何不配的。

做個念想吧。陳誌強知道大嫂又在打什麼主意,是不是紡車上的雕花又讓她產生了什麼聯想?

你看,老人家走了也沒有留下什麼東西,你不會這輛破紡車也跟我們爭吧?大嫂尖刻地說。

哪裏,大嫂想要,就拿走吧。陳誌強無奈地看著大嫂像老鷹拎小雞一樣地把這輛紡車提走了。

陳誌強終於兩手空空地離開了村莊,穿過故鄉那一片梨樹林,紛紛揚揚的梨花像落雪一樣在他麵前飄飛,耳畔回響著那首他最喜歡的李延亮的《梨花又開放》。此情此景,讓他記起其中的歌詞:搖搖潔白的樹枝,花雨滿天飛揚,落在媽媽頭上,飄在紡車上……可是眼前隻有這鋪天蓋地的梨花,這故鄉最後的梨花林,也成了他記憶中最後的風景。陳誌強扶住梨樹,止不住悲從中來,一串串熱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