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餘小魚的魚丸街(1 / 1)

臨街的水,一波一波的,拍打著岸邊的洗衣石。餘小魚就坐在光滑的洗衣石上,將兩隻小腳伸進水裏,交替地擊打著水麵,嘴裏嗬嗬地歡叫著。娘在一旁洗衣,將衣服捶打得嘭嘭作響,對他的行為不管不顧,倆個人各司其職,相安無事。

稍遠一點的水麵上,父親的船搖籃般地泊在水裏。太陽照著他的臉和他的漁網,漁網在空中很詩意地展成一個圓,然後罩向水麵。父親拎著網口,慢慢地一點點地往上提。餘小魚這時已不玩打水遊戲,他站起來,他的心讓父親給提著,一點點地往上拽,那些在漁網裏無知地蹦噠著的魚兒,就像餘小魚歡快的心。

父親將船攏岸,手裏提著沉甸甸的收獲,赤著的雙腳在青石板上留下濕漉漉的水印。餘小魚踩著這些水印,企鵝般地搖晃著,他用哭聲命令父親停下來,把魚簍交給他。餘小魚使出吃魚的勁,還是沒能將魚簍提起。父親說小子你還得吃幾年的魚,又踏著大步繼續前進,水印在一幢吊腳樓前嘎然而止。

魚丸街都是這樣的吊腳樓,臨街不開窗,木柵欄構架的一長溜走廊,就是一排敞亮的窗。纖細的支柱一直延伸到水底,臨水而立。餘小魚喜歡抓住欄杆,呼吸魚丸街充滿著魚腥味的空氣。

餘小魚長大一些就會順著吊腳樓的支柱往下爬,猴子一樣地砸向水麵,然後像魚一樣地消失在水裏。岸邊洗衣石上捶打衣服的聲音會突然斷節,直到遠處一顆頭顱冒出水麵,正好在父親的船邦邊,聲音才繼續響起。而餘小魚已經躺在搖籃一樣的小船上,眯著眼享受著陽光的烘烤,或者協同父親拉網,餘小魚會將漁網撒向河麵,可是他無法像父親一樣撒得又大又圓,餘小魚喪氣地嘟著嘴。

餘小魚不喜歡讀書,他的心總是被那一波一波的水牽扯著。上課時他和同桌的小女生用線玩織漁網的遊戲,倆人還探討什麼是幸福。小女孩一本正經地說幸福就是天天吃魚吃肉,餘小魚說我天天吃魚,可是沒有幸福感。

臨街的水,一波一波的,拍打著岸邊的洗衣石。餘小魚坐在吊腳樓上,望著母親提著衣服一級一級地往下走才能完成洗衣的心願。父親還在撒網,空空地撒下去,又空空地提上來。小船不再搖籃般安逸地泊在水麵,經常在陽光下倒扣著,像一張失去箭的弓。父親坐在船邊,樣子有些落寞。空空的魚簍懶懶散散地半躺著,像一個問號。

魚丸街的石板上沒有了走來走去的水印,也失去了魚腥的味道,沒有魚腥味的魚丸街顯得很不真實,像一張褪了色的山水畫。餘小魚經常坐在吊腳樓上望著空蕩蕩的水麵,水邊瘋長著泡泡草,但不生長魚。餘小魚已經很久吃不到魚。他想念魚的味道,他開始認為沒有魚吃是不幸福的。他和身邊的同桌繼續探討幸福,同桌換成男生。他說,幸福就是考上大學。餘小魚說幸福就是撒網打魚。同桌驚訝餘小魚獨特的人生理想。當然,餘小魚沒有考上大學,也沒有打魚。餘小魚做了工人和父親,下班後坐在咯咯作響的吊腳樓上逗孩子,將垃圾隨手扔進眼前的臭水塘,臭水塘飄浮著浮萍、泡沫以及堆積如山的垃圾,成群的蒼蠅在陽光下快樂地盤旋。

餘小魚看到幾個人手裏提著塑料桶,桶裏盛著白色的液體。他們在每一家的木板門上先畫一個大圓圈,然後在裏麵寫字。餘小魚看清是個“拆”字,他咧嘴笑了一下,笑容很古怪。

堆土機轟鳴著開過來了,餘小魚聽到吊腳樓的*,還有父親的那隻破船,他們一同被埋在礫石下麵。魚丸街消失了,消失得幹淨利落,它和那條已經幹涸的河道一樣已經夷為平地,然後又豎起了高高的腳手架。

一年後,餘小魚又回到了魚丸街,他抓到了一間店麵。這是一條嶄新的街道,但是沿用了舊名。魚丸街化身為水產經營街,整條街都看到魚在遊動。餘小魚和別人一樣,穿著皮衣皮褲,站在自家的魚攤前,給顧客抓魚、剖魚,忙得不亦樂乎。偶爾空閑下來的時候他就點上一支煙,想,我站的這片地,該是昔日的河心吧?

魚丸街倆邊都是密密的商住房,臨街有窗,光潔明亮,隻是每家窗戶都不無例外地裝了四四方方的金屬柵欄,光閃閃的,冷冷地注視著魚丸街。餘小魚看到一方柵欄裏亮起了燈,那是自己的家,餘小魚將店門關好,沿著魚丸街往前走,一拐彎,像一尾魚,遊走在時光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