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張車票(1 / 1)

台風要來。

電視裏的播音員用她那字正腔圓的聲音報道台風要來的消息時,張仁寶正習慣性地蹲在地下吃午飯。他妻子李桂芝端著碗出來,問他十二級台風是多大的風。張仁寶說,可以把一棵樹連根撥起,可以把一頭牛吹到天上去。他憑著自己的想像說,說得李桂芝一楞一楞的。

張仁寶和李桂芝是年初到這座年輕的海濱城市來的,他們和村裏的老鄉結伴出來淘金,倆口子在郊區租種了一片菜地,雖然辛苦,卻也能掙錢。這次台風的來襲不知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台風的可怕,他們還隻是風聞,並沒有真正見識過。

夫妻倆在簡陋的出租屋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一座單獨棲息在菜地旁的小屋,簡單的磚木結構。他們不知道這小屋能不能避過這次危險,但他們更擔心的是這一片菜地,這是他們的心血,是孩子們上學的費用。

菜地長勢良好,張仁寶每天的一大半時間都是在菜地度過,這些菜,他甚至知道每一棵菜的形狀,分辨得出它們的樣子,就像他的孩子一樣,孩子們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呢,張仁寶憂心仲仲。

李桂芝進了一趟城,電視裏提醒人們要做好防患意識,台風來臨之時千萬不要外出。李桂芝從城裏回來時手裏也提著大包小包,她說城裏的人都像螞蟻搬家一樣在超市進進出出,每個人手裏都提著大包小包,人們的表情興奮而又惶恐不安。

李桂芝放下包袱,從衣袋裏掏出一張車票來,她說:“他爹,我買了一張回家的車票……”

“你這個自私的女人,真應了那句古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你就隻想到你自己了。”張仁寶“啪”地扇了她一個耳光:“你滾吧,滾回家去!”

李桂芝捂著熱辣辣的臉,她沒有說完的話被他這一巴掌打得無影無蹤,她心裏的委屈還沒有說出來時,張仁寶已經怒氣衝衝地從裏屋扔出一個包袱來,扔在她的腳下!

李桂芝哭著提著包袱出了門,走到半路李桂芝突然悟過來了,結婚這些年來,雖說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男人從來沒有捏過自己一個手指頭,今天不是有點反常嗎,自己這一張車票本來是為他買的,她不知道台風的可怕,讓他回家避避風頭,她留下來陪著這一片菜地,她知道這片菜地在他心中的位置。

李桂芝立即抹幹眼淚,打道回府,男人看見她又殺了個回馬槍,有些不解,李桂芝將包袱扔在他的腳下:“你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如意算盤?”

“我走了,你好和芸香那娘們勾搭,借著台風把我支走,你的如意算盤打得真精,要走你走,你走了我才放心。”李桂芝說著把車票塞進男人的手裏。

“我不走,”張仁寶說:“我不是那種人,我和她沒有關係。”芸香是他們的一個老鄉,平時常來常往的。

“你就有,你走了我才放心。”

“你個傻女人!”張仁寶說:“你知不知道這次台風很可怕,我看這屋……”男人終於說出他心裏的擔心。

女人心裏一暖:“你走,你是家裏的台柱子,我留下來看守菜地。”

男人說:“我是個男人,關鍵時刻怎能逃跑,孩子不能沒有娘。”男人說著把車票硬塞到女人手中說:“我送你上車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李桂芝接過車票,突然間撕了,她撕車票的動作很好看。

“你,敗家子,敗家子!”男人不知說些什麼好,揚起的手又放下了。

“我就敗這一回,咱們都不回了,我也舍不得這塊地。”

男人不再說什麼了,倆人一起來到菜地,做著防風前的最後準備,男人在他的菜地裏來來回回地走著,他不知道明天過後,這片菜地會是什麼樣子。

晚上,好像有些風吹來了,張仁寶和李桂芝和衣坐在床上,倆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恍若回到了當初年輕時的情景。窗外的風呼嘯而過,屋內的燈光似乎有些搖晃。李桂芝靠在男人懷裏,問:“你說,我們這屋子能抗過去嗎?”

“能。”男人說:“屋子沒了,還有我呢,就算是飛到天上去,我陪你一起飛。”

李桂芝沒有說什麼,卻有眼淚流下來了,她依在男人懷裏,竟然平靜地睡過去了,張仁寶也撐不住,漸漸地也睡過去了。

一夜無事。

預計中的台風沒有來,也不是沒有來,而是改變了方向,沒有來侵擾這座年輕的城市,它擦著城市的耳邊呼號著,一路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