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知道,風來過(1 / 1)

花知道,風來過

人情

作者:李興海

他成為我的同桌,是我意料之內的事情。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本來就是黃金搭檔。

我們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隻要不說話,不吃零食,不影響其他同學聽課,那麼,你睡覺也好,看課外書也罷,都不會有老師管你。

我們在虛度的青春裏相識,並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把他所有的小說借給我看,而我則經常幫他出整人的餿點子。我說他是我的財神,他說我是他的狗頭軍師。

再後來,他喜歡上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天天吵著要我幫他寫情書。

這小子夠懶,情書幫他寫好之後,他連抄都懶得抄,就直接遞給人家去了。

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激動得像個神經病,問了我一百遍:“喂,你說她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要是她拒絕我怎麼辦?”“說話啊!”

回答來回答去,還是那幾個了無生趣的問題,最後搞得連前排同學都覺得我和他像是複讀機。

最後一堂是政治課。老師在黑板上說,矛盾具有普遍性,但也具有特殊性。這句話說完不到三分鍾,就得到了實踐的充分證明——那女生既沒同意,也沒拒絕,因為她壓根就沒打開看過。她把那封情書直接交給我們班主任了。

就在我那朋友即將大難臨頭的時候,我忽然熱血沸騰,挺身而出。

我說,雖然情書下麵落的是他的名字,但這不過是我的一個惡作劇而已。他對此事壓根就不知情。不信,可以拿那封信來對筆跡。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的豪邁之情似乎把他給感染到了。他也一個激靈站起來,說自己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倆人像是梁山結拜的兄弟,為到底誰先死而爭得麵紅耳赤。最後,班主任徹底火了,說我和他是典型的江湖混混,一身的流氓氣。

因為沒有觸到早戀這根高壓線,所以,我和他隻是按照違紀論處——升旗台下,做兩百個俯臥撐。

這兩百個俯臥撐差點沒要了我和他的小命。我倆趴在大太陽下麵,一邊咒,一邊做。

再後來,我被勒令留級,他退學走出了學校。

聽說他爸在城北開了個汽車修理廠,他在裏麵跟著師傅學手藝。我沒去找過他。因為家裏出了很多變故,日子過得十分窘迫,根本沒有那份閑情逸致。

很多年後,下鄉采風,偶然碰見,才知道他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修理廠倒閉,欠了不少錢,這些年,他在鄉下開了個養雞場,效益還算不錯,不但把債還了,還有了點小積蓄。

前幾天我買房,發現首付還差幾萬,心裏正煩,剛巧他來電話,就朝他抱怨了一通。兩小時後,他騎著摩托,灰頭土臉地出現在我門口。他說:“兄弟,我這兒隻有兩萬,看能不能幫上忙,你先拿著用,有了再給我。哦,還有,這是五十個土雞蛋,自己養的雞,沒喂飼料,香著呢,專門提來給你嚐嚐。就這樣,不說了,養雞場那邊沒人看,我還得回去照應……”

“應”字都還沒說完,他就騎著摩托車走掉了。我站在濛濛細雨中,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以為,很多情誼就跟山茶花一樣,遲早會被烈夏衝得四處飄零,卻忘了,隻有花兒才記得,到底春風何時來過。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