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讀白之一:讀白緣起
公元1919年1月26日上午,大地一片雪白,杭州皮市巷,一位高個子的中年男人,正踏著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位於3號的白屋前,當正欲敲門時,門卻吱嘎一聲地開了,於是便有了以下這樣的對話---
啊呀呀,是子淵啊,快請快請!
大白,這樣的天氣你也要出門啊?
我想去看看雪景啊。
嗬嗬,這杭州可全成了白屋了
…………
兩個中年男人,口中哈著熱氣,像孩子一樣的談論著昨夜的這場大雪。
是啊,這一場大雪,給了杭州一些久違的清冽和溫情。而這個叫子淵的中年人,沒有因為一場雪而不出門,卻反倒因為大雪的到來,使得他來到皮市巷的腳步更為急促。這個子淵便是經亨頤先生,時任浙江一師的校長並兼浙江教育會的會長,而這白屋的主人,便是詩人劉大白。
(插圖,皮市巷白屋的照片)
大白,雪一樣的名字。
時光穿越九十年。這一段虛擬的對話,宛如一閃而過的某個碎片。
當2009年我開始著手寫作一本關於浙江一師的書時,我便開始了讀白之旅。讀白,讀劉大白,讀一個人和一個圈子、一個時代的故事。此白,既是劉大白名字的代稱,又是其詩人精神的一種體現。在一片多彩紛芸的世界裏,白是多麼難得的一種底色啊。同時這個白也是一種空白,時間如白駒過隙,一瞬而過,留白甚多,我能否從空白處添上些許筆墨,或僅僅作一種補白,同時讀出別一樣的意味,這大概是我寫這本小書的用意所在。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文學史家,不可能也沒條件去鉤沉史料,更不可能去寫博士論文,因為我的導師不可能是別人,正是詩人劉大白,那麼他會給我的“論文”通過嗎?
我跟劉大白,大概屬於非親卻故的關係。我的老家也在紹興,而我的職業也曾是教師、編輯和報人,這都是跟大白先生有所交集的地方。更重要的一點,我也寫詩,至少詩歌已經伴隨我三十年,這三十年不能說無日不詩,但無詩不歡卻是真的。這就是一種生存狀態,也是一種情感狀態。
讀白之旅斷斷續續,開始寫浙江一師的書帶有一點任務性質,但這又不是剛性的,完全由著我來寫,本來嘛,即使是馬拉鬆,也會有一個終點的。然而跑著跑著便來了興趣,收不住腳了,就像慢慢品紹興黃酒,它沒有53度的那種猛烈,它的香醇和酒勁是需要有一個過程的,漸漸地,我有了對影成三人的那種感覺,於是讀白之旅,馬不停蹄。這個過程中,我先是完成了《浙江一師別傳:書生意氣》,再是完成了《民國有個紹興幫》這一厚一薄的兩本書。
而就我的口味而言,以故鄉的文人為例,一度我更喜歡重口味的樹人先生,這倒不是說啟明先生的文字就是小清新來了,你說那苦茶苦雨般的文字,怎麼可能小清新呢?蔡元培乍一眼看去是人見人愛的,但你去讀讀他的專著才可發現,這是個太博大的人物,隻是文學的色彩相對淡些。這是個喜歡訂製度的人,而我又偏好詩詞小說文章一類在製度邊遊弋的,那麼好,在跟紹興沾點邊的先生那裏,我先是去讀了孫伏園孫福熙兄弟,再擴而大之,把上虞諸暨這些紹興地區的都一網打盡過來,一個個名字數下去,好像革命家是要多於文學家啊,這也是那個時代的特征啊,要那麼多作家幹什麼呢,但革命家是不嫌多的,因為前赴後繼嘛。革命黨人的故事是我永遠感興趣的,正如少時讀《水滸》時的那種淋漓痛快。即我後來所說的“讀紅”要大於“讀白”,大概就基於這種心理。“讀紅”正是我興趣所在,你去讀一個曾經的造反黨、現在的執政黨發蒙時的故事,這也屬於鑒古知今的一種方式吧。
所以,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說,叫作---轉身遇到他,我遇到了劉大白。
其實也不是遇著,因為當時要寫浙江一師的四大金剛,大白便是其中之一。這本來是規定動作,但規定動作做多了,便很想搞點自選動作,這種“自選”的初起,實在是因為依附在大白身上的一些傳奇和八卦。而但凡詩人身上總多少有點這種傳奇性的。有的是不說不寫,不說不等於沒有,不寫不等於不存在。而另一方麵。隻要有小報的存在,就會有八卦,這沒什麼奇怪的。正如電影《黃金時代》中蕭紅所說的,可能沒有人記得我的作品,但一定會有人談我的八卦,因為八卦就是談資嘛,飯局散了之後誰把談資當回事情呢?當回事情的要麼是小報記者,要麼是書生文人,會去寫一點記一點,或者是今天的手機控,在路上會編選點文字發給三二朋友看看。說白了,我之所以讀白,先是被大白的愛情故事所吸引的,我就在想,人家的故事,包括人家的傷痛怎麼就成了我的下午茶了呢?
這真是一個消費的時代啊。
事實也是這樣,當你沉迷多深,你就會用多深的時間來廓清這些沉迷,這倒並不是說一定能正本清源,至少能撥開一些迷霧,有時屬於邊讀邊撥,漸漸的,更大的誘惑便又出現了,我從一個人讀到了一個圈子,一個我們今天也熟悉的朋友圈,正如我們今天先是加QQ好友,然後是MSN,然後是博客和微博,再是微信朋友圈什麼的,層出不窮……總之認識陌生人就隻需搖一搖或掃一掃,這也意味著朋友的可靠程度變得越來越值得懷疑了,但我們不能因此種交友工具的變化升級而懷疑真朋友的誠心誠意。把一個人放到一個圈子裏去,這樣他所散開的漣漪就擴散開去了,各式人物就會粉墨登場。一個人有時難免會有點呆板乏味,但一個圈子,諸如巴黎左岸的莎士比亞書店,抑或中國的竹林七賢和《新青年》的圈子,這樣就有意思多了。讀一個圈子比讀一個人要意思多了,比如寫浙江一師的四大金剛,劉大白之後寫陳望道,陳望道之後寫夏丏尊,夏丏尊之後寫李次九,這隻不過是我電腦上的四個文件夾而已,我要寫他們的交集,寫他們為什麼來到浙江一師,誰叫他們來的,最後為什麼離開,這樣就有可能會有更多的閑筆寫他們的私人交往,寫他們是怎麼在一起遊湖喝酒的。因為這四個人不是說生來就是來做金剛來造反的,不是的,他們首先是來謀飯碗來討生活的,然後才有誌趣相投做點事情。這樣寫,大約會有時代眾生相的意味,因為那個黃金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但是詩人的基因,文人的性情,抑或是一個文人和時代的關係,這似乎都是具有穿越特征的,這正如一台大戲,不可能就一個人物是主角是精彩,其他都是陪襯,不可能的,在一個時代的舞台上,每個粉墨登場的人都是極有戲感的,問題是我們的興趣點到底放在哪裏。於我,一開始是放得很小的,比如我先前寫過一本《向來風花雪月》,寫跟杭州發生了情感關係的文人墨客,而這種關係隻是小概率中的情愛故事,比如魯迅,曾攜廣平兄同遊西湖,比如郭沫若曾到杭州孤山來約會未果;比如鬱達夫娶了杭州女子王映霞,還造了一座風雨茅廬,這樣的故事可不隻是一點點啊,但那個時候,劉大白還在我的視野之外,因為他是一個邊緣化的人物,這倒反而成就了我的讀白之旅,因為有新鮮感啊,有發現啊,雖然這種“發現”隻是因為過去暫被屏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