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走吧!再不走咱就沒命了。”

果爾達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急切地催促著。她那張瘦削的臉上有憂慮,有焦急。以至於她那雙湛藍的眼睛一會兒從深藍變成蔚藍,一會兒又從蔚藍變成幽藍。眼睛裏是一片靈魂的海。那裏邊波翻浪滾,洶湧著驚濤駭浪。她那雙瘦削的手忍不住神經質地顫抖著。平日裏一向平和安詳的她,這會兒顯得有些惶然。

收拾好不多的一些錢,還有一些必需的東西,她環顧一下他們的家。它不大,但一向是溫馨的。可是自從納粹開始殺害猶太人,這個家就每時每刻都處於惶恐之中了。

逃走!一定得趕緊逃走!不逃走就是一個死。大人死了也就算了,可還有孩子,小思帝恩剛剛十歲,他是這個家的根。即使大人都不活,也得想法兒讓他活下去。

丈夫闊夫曼小心翼翼地包起那本袖珍的《聖經》,把它揣進懷裏。這是猶太人精神上的根,是他們精神上的家園和主心骨。

果爾達有不少漂亮的衣服,一件也不帶了。

家裏那把銀質的咖啡壺,曾經給家裏人帶來不少溫馨,也不帶了。

這不是去旅行,這是去逃難。逃難一定要少帶東西,帶著命就行了。

透明的果脯罐子裏還有三顆無花果。

果爾達充滿儀式感地把罐子打開,用精致的銀勺子把無花果呂出來,放在闊夫曼、思帝恩和她自己嘴裏,每人一顆。

“上帝,保佑我們吧,保佑我們平安!”闊夫曼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一句。

猶太,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一直在逃亡和流浪的路上。如今,輪到他們了。

走!趕緊走!趁著天黑,趁著這個風雨之夜,能逃多遠逃多遠。

前幾天,闊夫曼的父親帶著納粹分子留給他的累累傷痕,去世了。去世前他用微弱的聲音告訴他的孩子:“逃!趕緊逃吧!”

“能逃到哪兒去啊?”

“東方,向東方……”老人僅僅說了這半句話就咽氣了。

東方,東方指哪裏?它包括哪些國家、哪些地方?

輕輕地,輕輕地,家屋的門關上了。

闊夫曼、果爾達和他們的小兒子,匆匆地踏上逃難的路。風蕭蕭,雨瀟瀟。在風雨的後麵隱隱約約傳來納粹隊列的整齊的腳步聲,“唰,唰,唰!”還隱隱約約地伴著喊聲:“抓住他!抓住他們!”不知道是真實的聲音還僅僅是幻聽。

人到這種時候,一切的感覺都變得敏感起來。視覺、聽覺、觸覺……

每個人的心裏都像在打鼓,“咚咚”的,彼此都能聽到。心裏都有一個聲音:逃!逃!趕緊逃出納粹的魔掌!

“抓住他!抓住他們!”這種聲音像一根無形的鞭子,在他們的頭上飄來蕩去。

忽然,一道閃電打下一道藍光,照見了三張蒼白恐懼的臉,還有那三雙在閃電裏變成鐵青色的眼睛。緊接著,雨更急、更驟了。

驀然,小思帝恩停下腳步,不走了。

闊夫曼心疼地摸摸兒子的頭,說:“走不動了吧?來,爸爸背你。”

“不。”思帝恩固執地搖搖頭。

“那———媽媽背你。”果爾達說,向著兒子弓下身子。“不!”思帝恩仍舊固執地搖頭。

“那你要怎麼樣?納粹要是抓住咱們,就誰也活不成。”闊夫曼說。他已經從一個德國朋友那裏看過那張死亡黑名單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名字都赫然在名單上。而一旦抓住他們,處決的期限隻是一天兩天的事。這是真正的虎口逃生。逃出去就是一個活,逃不出去就是一個死。在這生死關頭,哪容得半點兒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