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女皇:不如歸去(2)(1 / 3)

流氓保衛

除了本能帶來的生命激情,勇氣還帶來了別的——破壞。“和平演變”基本是不可能的,裴炎證明了,揚州造反也證明了,要想有新的,就隻能破壞“舊的”,而尷尬就在於武則天跟那個“舊社會”打斷骨頭連著筋。她的兒子是“舊人”,她的宗親是“舊人”,她的下屬是“舊人”,連她本人,有一半都是“舊人”(皇後/太後)。那個“舊的”李唐王朝簡直就是她身上的某個器官,讓她如何去決裂?去撕毀?去破壞?

但有些人,能。

那群叫做遊民的家夥。

當垂簾之後,聽著“貧窮不能理生業”的侯思止不認字卻要當禦史,看著麵貌俊美的死囚來俊臣密告和州刺史李續與琅琊王李貞“共逆”時的膽量,翻閱胡人索元禮第一次推案製獄獻上來的顆顆人頭的血腥,她感受到了那種來自地獄的勇氣與力量。

跟從前接觸的那些優雅的貴族不同,他們凶狠、殘忍、蠻橫、無禮、不顧道義而無法無天,給他們一把刀,他們能屠宰世界,給他們一點好處,他們就能自餒全家——因為他們本來就一無所有。

學者杜亞泉曾經給這些人下過這樣的定義:“遊民是過剩的勞動階級,沒有勞動地位,或僅做不正規的勞動。其成分包括兵、地棍、流氓、盜賊、乞丐等。”這類人不事生產,整天無所事事到處遊蕩(尚遊俠、喜豪放、不受拘束),充滿著對社會不滿的憤青情結(疾惡官吏,仇視富豪),和平時期類似黑社會,戰亂年代則是被用來造反和破壞的主要力量。因此,曆代有為君主都把這些人視為大敵。

一句話,他們是一切秩序的破壞者,是對社會不滿、仇恨一切的憤青,是來自地獄的惡魔。而武則天此時,正需要給予破壞的勇氣,需要有人能跟她一起割掉己身——這活兒,彬彬有禮的君子幹得了嗎?

必須是流氓。

索元禮:出身於少數民族家庭,向武則天告密,受到武則天的接見而被“擢為遊擊將軍”,成為最早在洛州牧院推案製獄的酷吏。這位酷吏“性殘忍”,推按一人必然要牽連數十甚至數百人,很襯武則天的心意。武則天曾多次召見索元禮以“張其權勢”。

侯思止:賣餅出身,連字都不認識,以密告舒王元名與恒州刺史裴貞“謀反”起家。初任“遊擊將軍”。天授三年(529)升為朝散大夫、左台侍禦史。據說他當時求官的時候,說想當一個禦史。武則天被逗樂了,說:“禦史掌管著監察和舉薦各級官吏之權,需耳聰目明,明文通史,你連字都不認得,怎麼能當禦史?”侯思止毫不知恥:“陛下知道獬豸這種神獸吧,它雖然不識字,卻專會觸邪人。小人因家境貧寒,未能讀書識字,可小人對陛下是一片忠心,可以像獬豸那樣懲治陛下的仇人。”武則天感到此人愚忠可嘉,於是,破格封他為朝散大夫、侍禦史,與來俊臣等推案製獄,“苛酷日甚”。

其中最傑出的酷吏是本為死囚的來俊臣,史書說他長得如漫畫主人公般俊美,性情卻如哈利·波特中的伏地魔那般可怕。垂拱年間以上書告密受到武則天接見。天授元年遷侍禦史,加朝散大夫,開始推案製獄。表現優異,花樣百出,甚至與其黨徒編造出了整人步驟——《羅織經》。

一、整人第一步,是要確定攻擊目標。(違反《唐律》)

二、然後展開信息搜集,慫恿告密,尋找證據,控製輿論。(違反《唐律》)

三、等到上司批準下來以後,開始進行調查。

四、抓住證據或者偽造證據以後,開始抓捕。(違反《唐律》)

五、審訊時施用酷刑逼供,被告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招認,一是死於酷刑之下。(違反《唐律》)

六、審訊時讓犯人們在口供中互相牽引,並擴大向外牽引,人數多寡和範圍大小,隨心所欲。(違反《唐律》)

七、把犯人的口供進行整理,使之天衣無縫。

公開宣揚行惡有理、暴力審案、刑法有效、牽連求功……教其門徒如何編造罪狀,安排情節,描繪細節,陷害無辜的人——把殺人理論化。

此外,還發明了很多奇形怪狀的刑訊辦法:有的讓人跪在地上,在枷上壘瓦,叫做“仙人獻果”;有的用東西固定人的腰部,將脖子上的枷向前反拉,叫做“驢駒拔撅”;有的用椽子串連人的手腳,再朝一個方向旋轉,叫做“鳳凰曬翅”;有的讓人立在高木台子上,從後麵拉住脖子上的枷,叫做“玉女登梯”;有的將人倒吊,在腦袋上掛石頭,有的用醋灌鼻孔……把殺人藝術化。

我們可以想象這些低微的“小人”、“下人”,平時受盡達官貴人的壓製與冷眼,此時突然晴天霹靂出現了翻盤機會,他們居然可以公開釋放人性之中的黑暗,公開整治趾高氣揚的權貴豪強,於是殺人的快感、主宰別人命運的征服感、打倒反動派的虛榮心與殺人立功以求富貴的貪婪,便構成此時的惡魔藝術與革命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