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第一卷 風·21(1 / 3)

大江邊第一卷 風·21

在永不停息的大江沿岸的攔河壩上,永遠活躍著一群群衣不遮體、渾身黑不溜秋的孩子們。長江邊上的孩子們最熱衷的遊戲就是常在一條條大拖船、大輪船遠遠從東邊駛來時,發出快活的叫聲,蹦跳著站到門前的扁豆架上,對著江麵嬉笑打鬧。他們看船上的人如同一隻隻螞蟻在爬行,他們還曉得,有一個螞蟻大的人一定坐在船尾掌舵,他們衝著這條長蛇般的螞蟻們伸著舌頭,做著鬼臉,一次又一次地伸直胳膊,用拇指和食指做出瞄準射擊的動作。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對於船上的螞蟻來說,自己也同樣是一隻小得幾乎看不到頭腳的螞蟻,他們所有的無限誇張的射擊動作都不過是螞蟻在蠕動。拖輪漸漸西去。他們的目光開始轉移到東邊。下一艘輪船會在半個鍾頭過去從遠處駛來,帶著螞蟻般大小的乘客,那時,新一輪的歡呼和遊戲便全重新開始。

當然,有時西邊也會出現同樣大小的拖輪,向東麵而去。

年複一年,代代相傳,樂此不疲。

黃昏的江麵,又柔和又溫暖。江心洲孩子們在這古老、神秘而又親切的河流邊一天天長大。這條大江燦爛而又陰森,生機旺盛卻又一成不變,永不停息地一直向前。江心洲人偶爾就會產生一種錯覺,這條江就是屬於江心洲的。這世界就住著江心洲,住著江心洲這百把口人。

這年夏天,江心洲南頭靠渡口的蘆柴蕩崩進去一大塊,長江一下子拐進來一大塊。江邊的哪個洲不是這樣三天兩頭連崩帶漏,被長江吞到肺裏去的?但今年不一樣,先是一艘白色的輪船“突突”開過來,停在了江心洲的渡口。從船上下來十幾個穿中山裝著皮鞋的人,他們有的戴著眼鏡,有的胸口掛著水筆,有的扛著一隻三腳架,上麵擺個收音機差不多大的東西,對著江灘東看西看。沒等江心洲人明白什麼來頭,輪船又“突突突”開走了。過了幾天,江邊上停滿了一條條水泥船,每條船上都裝著滿當當的大石,石頭個個頂磨盤大。

江心洲看了看這陣架就判斷出事情的頭尾來:

政府派人來護堤了,江心洲能保住了。

果不其然,一眨眼的工夫,十大船的石頭扔進水裏。嘩啦啦,每掀一塊,都能撲進幾丈高的浪頭。乖乖,真舍得。吳家義嘖嘖嘴:

石頭往水裏扔,長江領你的情?

隨後來了一批人,等水位一落下去,將江裏的石頭搬到岸邊,像壘房子一樣和水泥,披縫,忙活了半個月,這些石頭全都平展展地貼著江灘,像一隊訓練有素的士兵把守在江灘上替江心洲大隊站崗放哨。江灘不叫江灘,叫石灘了,即使風大浪大或是有輪船經過,浪頭往石灘上一打,打個滾就自動溜回江中;石灘呢,紋絲不動,過一會兒,浪頭又不死地撲上來一串,末了還是灰溜溜地退到江心裏。人們驚奇地發現,在石頭麵前,氣勢洶洶的江水第一次變得不那麼可怕了。不久,這些被江水和陽光輪番拍打和照耀的石塊就光滑鋥亮,太陽一照,閃閃發光。

幾塊石頭能擋住長江水?鬼話,防了一輩子大堤的吳四章將信將疑。

不信歸不信,沙灘果然不塌陷了,有石頭護住的江灘果然牢多了,一浪接一浪,沒碼石頭的地方紛紛塌方,而原本隻用來堆墳頭的渡口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科學就是科學,政府真是好人!這回吳四章相信了,吳四章一高興,居然不犯迷糊了。他接連幾個月都到江邊瞧熱鬧,每當一個浪頭從石頭上滾回江心,他就樂嗬嗬地咧開嘴笑。不多久,這一排五百多米長的石灘成了江心洲們的驕傲和排場;再不久,它又成了風景,沒事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到江灘的石頭上坐坐,再往後,去江灘的石頭上成了小青年們的專利。

原本最危險、每年防洪重點的東壩頭現今成了最安全的地帶。一到天黑,來往經過的船隻三三兩兩地往這邊靠,先是一兩隻,後來是三五隻,這些船有劃槳的小搖船,更多的是吊著粗麻繩的水泥船。從這些船上,江心洲的隊員大開眼界,他們曉得了什麼叫煤,什麼是鋼材,還曉得了黃沙水泥從江西挪到江蘇就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