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第一卷 風·26(1 / 3)

大江邊第一卷 風·26

一吃過晚飯,吳家義就拎著這隻黑包打個手電筒挨個向他的債主家前進。

第二天江心洲人下地幹活的時候一咬耳朵就發現,整個江心洲一百多戶裏已經找不出一個吳家義的債主了。

這個發現使江心洲人心沉沉的。吳家義不欠自己的錢了,自己的日子還是這個鳥樣,而他吳家義,似乎每次都是滿載而歸,再這樣下去,很快會成為江心洲最富足的一家。吳家義的臉色越來越好,笑容越來越多,腰杆越挺越直,這脫胎換骨般的形象使江心洲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茫然之中,不安和茫然都如同雞瘟,會挨家挨戶地傳染。有些人會抱著不安和嫉妒百無聊賴地聚在一起,用前言不搭後語的習慣性閑聊來掩飾自己的嫉妒,也有人暗暗觀察,研究吳家義的前途。

這狗日的說不定明年就能蓋瓦房了!

而他們自己,則才分到了地,吃了口飽飯。江心洲人總是如此,能夠對別人家的日子進行大膽樂觀的想象,而對自己呢,卻悲觀沮喪:

一年空空,兩年寡寡。

每每遭遇到嫉妒而討好的目光,吳家義總是大度地安慰人家:

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我要是發了財,一定也給你們指條路。

吳家義的承諾令債主們麵麵相覷。承諾雖向來是鏡花水月,可仍然令人倍感羞愧。他們無一例外會在此時回想起江心洲人群起逼債的場麵。他們顯然想不到吳家義有這樣的度量。

分地到戶的好處在這些債主眼裏並沒有顯現出來。除了比往年要清閑點之外,除了下什麼種子由自己做主外,其他的方麵還是不由自己做主。旱起來的時候,江心洲人恨那條越壘越高的大壩,恨那滿江的水淌不到饑渴的地裏。可一到發大水的時候,江心洲人又懊惱去年沒把這條壩加得更牢固一些,對它是否能擋住這滔滔大水又充滿了懷疑。

任何一扇門一經打開,就會有人蜂擁而至。很快,那些膽大的聰明人也跟上了吳家義的腳步。吳家義頭天挑著小豬上了渡船,就有人第二天挑著鴨子也走出了江心洲,吳家義去賣煮熟的嫩玉米,他們就去賣烤好的熟山芋。果然外麵的世界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可怕,在他們走街串戶兜售豬仔、鴨子、蘆柴以及江心洲特有的三七草藥時,他們覺得隨著自己的步子越邁越大,往外頭跑的也越來越多了:

至少每天都有錢進賬!

在以積極態度尋找出路的人群中,吳家富是最沉得住氣的一個。他每天照常伺候那五畝三分地,澆園子,施肥,整枝打杈,史桂花急得火燒眉毛:

你就把這些棉花供起來每天磕三個頭,它也長不到五尺高。

她的聲音到了吳家富那裏就像掉進水裏的水,她不得不加大頻率:

你就望著別人吃香喝辣幹瞪眼?

史桂花利用自己的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能接近吳家富的優勢,一抹開馬蘭英的眼睛,就不停地嘀咕:

你瞧瞧,一到雨天,這屋哪能住人?放眼望去,牆灰駁落,屋梁發黑,屋後牆上全是蜂窩,撿漏時換下的瓦片用手一撚就碎了。後屋牆根長著青苔,綠得發黑,用手一摸,光溜溜滑手。

她說:

兒女個個眼看大了,老是擠在一張床上也不是辦法。

她說:

你比你大哥差?你大哥扁擔大的一字都不識,你呢,上過四年學,還不如那麼個人?

表麵上,回回史桂花在枕邊吹風的時候,吳家富都已經打呼嚕了。可是吳家富緊繃的手臂和捏在一起的拳頭早已暴露了他的內心世界。這天晚上,趁父親心情不錯的時候,家富試探地告訴父親:

我要是也能跑買賣,說不定也能發大財!

就你?

吳家富隻好把眼睛挪到馬蘭英這邊,他以少有的自信頂嘴說:

別人中,我也中。

大財是什麼屌東西?吳四章把胡子一吹。

發了財這屋就能換磚瓦的。

老子不稀罕!

老頭子工作做不通,吳家富又悄悄地找他媽。眼看老三都要念書了,這些嘴巴吃起來也凶得很,哪天沒有兩三斤米能擋得住?

馬蘭英歎口氣告訴家富:

這一天三變的世道,哪個也吃不準,老老實實種地,肯定餓不死!

餓不死就中了?還得讓他們念幾年書,不能當睜眼瞎。

遊說了半天,吳家富還是無功而返。馬蘭英曉得兒子的心活了,暗地裏提醒老頭子看緊點。

他敢?

在他看來,他的敢說敢闖有前途的兒子早死十幾年了,剩下的這個是既不會說也不會幹的膽小鬼。他不屑一顧地安慰馬蘭英:

太陽從西邊出來,他才敢造反。

這回他算盤打錯了。

一九八零年臘月初八。家富到鎮上去買掃帚,結果賣掃帚的也對下江西發財滿懷憧憬,這個叫趙圖強的人對吳家富說:

我去過江西。江西的木材就跟江邊的沙子一樣,任你砍,任你挑,等於白撿!我有個朋友花一百塊錢,就把整座山買了回來。家富熱烈的眼神暴露出他對江西的憧憬:

怎麼樣,你也跟我跑一趟?

史桂花連續不斷的開鑿其實快到山口了。外人的一錘子一下子就砸開了吳家富的竅門,吳家富的熱血沸騰了。他悄悄溜回家,把情況跟史桂花一說,讓史桂花給他籌借一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