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第二卷 雅·13(1 / 2)

大江邊第二卷 雅·13

在吳保國意外風光又意外進牢房之後,吳保地帶著顧醫生寫的狀子,帶著全村人的聯名求情信,帶著村裏的、鄉裏的和區裏對吳保國替天行道的證明,代表全家一趟趟到縣裏申訴,吳保地一趟趟被拒之門外,對花花腸子般的外部世界,申訴之路毫無進展。吳保國昔日的英雄行為恰恰使他被劃成流氓地痞惡霸的一類。在定罪之前,吳保地代表吳家一趟趟到縣裏喊冤告狀,盡管隊長給了他們一張挨家挨戶按了手印的紙,也沒能使吳保國躲過牢獄之災,這個家在短暫的風光之後陷入到更深的窘境,大夥總結說他們家的發達就跟沙地上蓋房子,根基不牢。吳保國過於複雜的經曆和命運,使吳保地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他牢裏的哥哥回來後肯定是討不到老婆養不成兒子了,他想,他要負擔起傳宗接代的艱巨任務了。

令人意外的是,第三年春上,牢裏的吳保國比想象中早了半年回到了江心洲,從渡船上下來的吳保國身後還跟一位個頭矮小的婦女,背上還背著一個剛剛足月的孩子,江心洲人詫異地驚呼:

牢裏還幫犯人娶妻生子?

吳保國對於自己身上的問號絲毫沒有解答的興趣,他拉著他的新人徑直走向吳家珍家。他滿臉堆笑強行從沒來得及關嚴的門縫裏擠了進去,他指著身邊那弱不禁風的女人告訴吳家珍:

往後她就是你親生的!

麵對這像走了趟親戚回家的吳保國,吳家珍表現出不知所措的茫然,跟在保國後頭的女人個頭跟家珍差不多高,她扭扭捏捏地喊了一聲媽,這聲“媽”乍一聽像是在問:嘛?過半天吳家珍才聽出她是在喊自己,她氣從小肚子往上衝,一衝衝到嗓子眼,在牙齒裏頭停住,全靠她把牙咬住,不讓它泄出嘴巴:

你這個畜牲!失去田會計已快十年,吳家珍還保持著幹部家屬的矜持,仿佛已經失去了做一個潑婦的能力,她哆哆嗦嗦半天又憋出幾個字: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壞種!

但是吳保國不是來鬧事的。半個月後,當初又黑又瘦的女人再從窩棚裏出現時,大夥詫異地發現她果然跟大鳳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她說話的樣子,這個四川女人每說出來的一句話對於江心洲的村民來說都是外國話,即使是下過江西的吳家富也隻能聽得懂三言兩語,但她喊吳保國幾個字時不僅吐字清晰,就連音調都像極了當初的田大鳳:

保—國—大—哥!

她跟在吳保國身後去看範文梅。當吳保國的大步子將她甩開後,她就急不可耐地加快步子,她那零碎急速的步伐伴著她對吳保國的呼喚,成了江心洲一道特別的風景。有一次,在她經過家珍門口的時候,她那熟悉的聲音聽得吳家珍轟的一聲跌倒在堂屋裏。

吳保國把這個女人安置在渡口的窩棚裏。一邊種他的一畝二分地,一邊到鎮上打零工,扛沙包、挑水泥、搬磚頭,靠這些力氣活來養家糊口。

經過兩個多月斷斷續續的探詢,江心洲人才搞清全過程:這個叫秀來的女人是吳保國從牢裏出來時在路邊撿到的。當時她未婚先孕,從家裏逃出來,要飯的路上生下了孩子,生下孩子後她正準備捏死孩子再自盡前,突發奇想在一家飯店吃了頓霸王餐。吃得飽飽的秀來梗著脖子準備讓人打死,結果隻是被人揪著頭發扔到了馬路上。就在她跌倒在地頭破血流之時,幸運從天而降,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對她端詳半天,然後抱起她的孩子拉起她就走,她想都沒想,立刻順從地跟著他稀裏糊塗地踏上了到江心洲的渡船。江心洲搞清楚她的來路時她也明白過來:原來她長得像一個死掉的女人——大鳳,尤其是懷裏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吳保國相信,這是大鳳換一種形勢回到他身邊,他當即重燃回鄉的渴望,帶著她回到了江心洲。

這個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女人在略懂江心洲方言後,終於明白自己作為大鳳的替身才有幸有了一個窩棚時,她對吳保國從昔日的感恩變成了新的怨恨:

以後不要喊我大鳳,我叫秀來!

她同時反複向她的鄰居們,向婆婆範文梅申訴:

我叫秀來!

她那難懂的四川山地方言使全村人沒法照她的意思喊她,大夥在稱呼她時,自然而然地喊她大鳳。

有天晚上,她穿著單衣敲響了範文梅的家門,她指著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上的腫塊,向範文梅哭訴:

他喊我大鳳,我不肯應他,他就打我!

後來,範文梅終於憑著母親的直覺明白了一個最隱秘的真相:每天晚上吳保國在和媳婦同房時,都一次又一次地喊著大鳳的名字。以往這個走投無路的女人總是有喊必應,如今,在飽食終日之後,她答應起來不那麼爽快了,相反,一到關鍵時刻,她就逼吳保國喊她秀來。正在興頭上的保國一回回被她從夢境喊回現實,他氣不打一處來,就給她一頓拳腳。

對於秀來的申訴,範文梅顯得不屑一顧:

不想討打就依他喊!

麵對傷痕累累的秀來,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挨過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