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 對視
一夜沒睡踏實，第二天早上天剛亮，我便起床去看狼。在離它10多米的地方，我看見了它。人們在它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鐵絲圓環，然後係一根可以移動的約一米長的鐵絲，再在地上釘一根長約十五米的鐵絲，將連接處做成活扣，這樣，它就可以順著地上的鐵絲來回走動，還可以撒開四條腿跑起來。鐵絲的幾個連接處做得很靈活，不影響它身軀的運動，但釘在地上的鐵絲卻隻有十餘米，所以，它隻能來回走動，無法到別的地方去。人們用這種方式給了它自由，但它所能能享受的自由卻很有限，僅能在十餘米的範圍來回活動。
這就是村子裏的一隻狼。拴在它脖子上的鐵絲十分醒目，在晨光中閃出白光。這讓我有點傷感，它被堅硬的鐵絲拴著，不可能自由行動，這對於在天性中崇尚自由的狼來說，是多麼痛苦！我在內心產生了把它放掉的想法，但我又明白，在這個村子我是外人，而且才來兩天，做出放狼的事情實在欠妥。於是，我將這個想法埋在了心底。
一場雪剛停，院子裏又積了一層雪。阿勒泰的大雪在冬天時斷時續，把大山塗抹得潔白素雅，山川大野在這片潔白中顯得更為平和安詳。
我剛走到它跟前，突然覺得它的目光盯住了我。這僅僅是一瞬間的感覺，但卻很強烈，以至於使我覺得有一種電擊般的酥麻。從它的身軀來看，它實際上剛剛長大，略顯單薄和瘦小的身架還需一年半載才能硬朗起來。我試著與它對視，在目光相遇的一瞬，我的心倏然升起一股駭然。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呀------眼瞼上多有皺紋，眸子周圍也很髒，但那雙瞳孔卻幽藍無比，我第一眼看過去，覺得那是一個深淵；第二眼看過去，又覺得從那層幽藍之中伸出了幾把鋒利的刀子，像是要刺過來，讓我渾身為之戰栗。我趕緊把目光從它身上移開。
昨天晚上與別裏思汗交談，得知村裏人十分恐懼這隻狼，走到拴它的地方，必繞行或遠遠地躲開，怕它突然掙脫鐵絲撲向自己。牧民恨狼，或者說怕狼，在這一刻我才體會到了那是一種什麼滋味。狼身上有煞氣，比如現在一隻狼距我如此之近，讓我覺得頭頂上懸著一把刀，時時都有生命危險。如此看來，一隻狼不應該進入村莊，它是屬於森林和曠野的，而現在人和狼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許多規矩將由此被打亂。而最讓我擔心的是，人們可能會對它起殺心，想辦法結束它的生命。對牧民來說，打死一隻狼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因為狼的存在就是對人，尤其是對羊的威脅。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站在距它兩米的地方望著它，這個位置是別裏思汗給我規定的接近它的最後防線，除此之外不能再接近它半步。它望著我，目光的銳利絲毫不減半分。我想，它已經對別裏思汗和村裏人熟視無睹，應該對我表示出一些親切或好奇才對，但它沒有絲毫的反應。人對狼始終是敵對的態度，為什麼狼對人就不能有看法呢？平時，我們用各種故事極力把狼演繹成凶殘至極的動物，在潛意識中把狼看成是不可接近的動物。事實上，狼與人曾經很友好地相處過，但那樣的年代已經過去很久了，人們不願意接受遙遠的事情，也相信曾經在遙遠年代發生過的事情不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