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天 隔閡
我突然覺得,來這裏快10天了,還沒有認真了解別裏思汗一家人的生活。別裏思汗因為把一隻狼帶進了村裏,全村人(包括他們一家人)都對他很有意見,似乎這隻狼會給整個村子帶來一場災難。人們說起他,實際上談論的都是關於這隻狼的事情。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別裏思汗的一切都被這隻狼替代了,這隻狼如果不出事,他便仍然是村裏的一員,這隻狼要是出了事,他就會變成罪魁禍首。
我從村裏人的議論中知道,別裏思汗的家人與他的對立情緒已十分嚴重。首先是他老婆對他天天圍著狼打轉很是反感,早上他出門時,她會在他身後扔一句話:“又去看狼,狼把你吃了倒省事了。”
有一次,她做好了飯左等右等不見別裏思汗來吃,她一生氣便對家裏人說,我們吃,不等他了。別裏思汗的妹妹提出先把菜撥出一些留給哥哥,她說,不撥,吃不完剩下喂狗。妹妹臉上的顏色馬上變了,但懾於嫂子的威嚴,加之哥哥這幾個月來確實為一頭狼魂不守舍,便不好再說什麼了。那天,別裏思汗在狼跟前待了很久才回來,見一家人已吃畢,連一口飯都沒有給他留,便氣呼呼地坐在那裏抽煙,他老婆不理他,弟弟妹妹更是躲得遠遠的。他家的狗不小心碰到了他腿上,他無以發泄,便朝狗怒喝一聲,狗嚇得速速將身影閃出了門外。
這一家人因為狼就這樣經常鬧別扭,每次鬧別扭後,別裏思汗便顯得很孤單,像是從家庭這條大船上被扔了下來,漂在孤獨無助地海麵上。他因為狼的緣故,人生方向和家人已背道而馳,他覺得是自己把狼帶進村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狼出事。其實他想將這隻狼放掉,但他擔心放掉它之後,它會在某一天返回村裏害人,那樣的話自己就更說不清楚了。所以,他便打消了放它的念頭。但他擔心村裏人把它打死,畢竟已經把它喂養這麼大了,如果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打死,他該是多麼難受。耽於這種心理,他和家人之間便產生了隔閡,但因為他是家裏的主人,他就這樣倔強著,這種隔閡便無法消除,時間越久便越變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不論誰碰上去都被碰得生疼。
一天,別裏思汗對我說,他結婚時還想著以前的姑娘。據我觀察和估計,這麼多年過去了,別裏思汗對老婆沒感覺的情緒一直在影響著他,雖然沒有多大的波瀾,但卻靜水長流,流出了不可扭轉的畸形和分野,以至於他們的感情越來越淡,屬於對方的似乎隻是一個影子。不光是他的老婆,他的弟弟也和他合不來,他剛把這隻狼帶進村子時,曾讓弟弟給它喂食,但弟弟一點都不喜歡這隻狼,隻要哥哥一說起狼轉身就走,後來別裏思汗逼他接近狼,他一把將狼食扔在狼跟前,說害怕狼咬自己的手。他罵弟弟沒出息,從此便不怎麼理弟弟了。
有一次,我和他弟弟聊天,說起別裏思汗逼他喂狼的事。他說:“要是我沒出息,一家人吃的用的從哪裏來,恐怕早都吃不上飯了,‘他’(他一直這樣稱呼別裏思汗,從不叫他哥哥。)不可能餓著肚子喂狼吧,吃不上飯,他早就餓死了。我問他,別裏思汗知不知道這個家是在靠你支撐著。他說:“‘他’根本不知道,也根本不想,他的腦子已經變得和狼一樣沒意思了。”過了幾天,村裏管電的人來收電費,別裏思汗一聲不吭地背著雙手走了,他弟弟從屋子裏拿出錢交給了收電費的人。看得出,這個家確實由弟弟在支撐,別裏思汗從來都不管不問。當時,他弟弟覺得我在一旁已看到了這一幕,便對我說:“家裏的錢都是我掙的,‘他’在早年說我沒出息,現在我把這個家弄得好好的,不就是出息嗎?‘他’啥都不懂,你給‘他’說什麼都沒有用。”
老婆不理他,弟弟對他有怨氣,別裏思汗過的就是這樣一種日子。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村裏的小孩在大人的影響下,也對別裏思汗和他的狼很是不滿。小孩子雖然小小年紀,卻已經學會了發泄。一天,我和別裏思汗看完狼後返回,發現有三個小男孩用憤恨的眼光在盯著我們。我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走不多遠回過頭,看見他們對著狼在吐唾沫,還用惡毒的話詛咒狼。看著他們的舉動,我的心情沉重起來。
幾天後,別裏思汗覺察到了什麼,問我:“那幾小孩子當時幹什麼了?”
我為了不讓他傷心,便撒了一次善意的謊:“他們在看狼呢,而且好像還很喜歡狼。”
聽我這麼一說,他高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