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天 走不進對方的內心
與一隻狼就這麼相處著，慢慢地，便發現它看人時的目光總是怪怪的，有時候，它似乎對人不屑一顧；有時候，又似乎對人有格外多的好感。其實，一隻狼在這裏的成長是顯而易見的，它所經受的痛苦，以及從它身上表現出的狼的本性，還有對這個村莊和村莊裏的人的影響，都使我感到它越來越親切，我甚至發現村裏人對它越來越興趣了。真是不容易啊，一隻狼在一個村莊裏從不被接受變為被接受，過中滋味著實讓人忍不住感歎。
我想，人的舉動實際上是複雜的，狼看著人的一舉一動，所以，狼的目光便也變得複雜。不知道狼有沒有在我們中間發現像它的一個人，人與動物相處得時間長了，喜歡的總是它身上跟自己相似的東西。不知道狼是不是也會像人一樣呢。
今天，大家又一次說起要放它回歸大自然的事。這些天以來，我發現人們在心理上已經接受了這隻狼。在村子裏，人們因為這隻狼多了一些關於狼的話題。我在聽著這些話題的時候，似乎正在走向更遠處的狼。這些話題很有意思，比如一隻狼在牧區可以活10年，在狼群中可以活13年，而如果它獨自在荒野中生存，則可以活15年。可見，狼的最佳生存狀態應該是在孤苦絕境中獨自覓食。 還有，狼不會在任何一個地方長久停留，就連吃東西時也不細嚼慢咽，它的精力高度集中，一有風吹草動，便馬上會一躍而出，將靈巧的身影閃入曠野之中。正是因為狼始終保持著高度亢奮的狀態，所以不論在什麼時候，它們的精力都很集中。至於母狼，則顯得更為偉大，一隻母狼產下狼崽後，如果沒有吃的東西，母狼會吐出自己腹中的食物喂養狼崽。母狼為了保護狼崽，即使自己餓得奄奄一息，也不會離它而去。在狼群中，為群狼出去打探獵物的往往是一隻獨狼，它不光要肩負起為整個狼群負責的使命，而且還必須具備冒險精神。所以，獨狼往往勇敢、睿智、具有超群的本領。當它找到目標，就會把嘴插入地縫，發出一聲低緩嘶啞的叫聲，狼群聽到它的叫聲後，會馬上彙聚過來。而如果獨狼在外遇到危險，便隻能獨自解決；解決了危險，它便能歸隊，若解決不了，它便命歿荒野。所以說，獨狼是狼中間的敢死隊員。……人們越說越高興，幹脆套用圖瓦人的一句古老的諺語說狼：“如果你不知道要往哪裏去，任何一條路都將會帶領你到達。”狼終其一生，都是走在這樣一條路上。
聽完這些有意思的事，我覺得影響人們想放它生還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因為這些天與它相處，被它的可愛之處所感染，對它產生了憐憫之心。人喜歡一樣東西了，便會極力為它著想，對於一隻自小在這裏長大的狼，更是如此。把一隻狼用鐵絲拴這麼長時間，村裏人有些過意不去了，但怎麼放它，大家卻都心裏沒數。
我希望村裏人能夠為一個生命而良心發現，將它放歸，讓它回到大自然中去，它一旦獲得自由，那該是多麼好啊！它可以在荒野中盡情奔跑，也可以悠閑地在草地上行走；當夕陽西落時，它還可以立於山巔或懸崖邊發出一聲長嘶；當然，漫漫長夜是它迅疾的良好時機，大地一片漆黑，它矯健的身影閃展騰挪於樹林或山穀間，它所要到達的目的地，不會被誰獲知-----它變成了黑夜中神秘的幽靈。它可能還會有愛情，會經曆期盼、歡樂、痛苦、磨難、隱忍、焦灼等等，隻有經曆了這些，它的生命才會變得真實和豐富起來，它的生命才會變得有意義。
然而，大家尚未商量好如何放它的辦法，卻又為放了它之後可能會帶來的麻煩而擔憂起來。大家首先擔心的，仍是它可能會引來狼群。村子裏前些年曾遭受過狼群的襲擊，有很多隻羊被咬死，一個人為了保護羊，提一把扇鐮衝進狼群向狼群劈去，群狼像是聽到了號令似的，“呼”的一聲閃開，他尚未穩住陣腳，一隻狼如離弦之箭，躥到他跟前咬住他的小腿肚子，頭一揚便扯掉了一塊肉。這件事讓大家至今想起來仍然膽戰心驚。大家還有一個擔心，就是怕它回到大自然中後，會不適應狼的生活；狼群的內部是很殘忍的，在覓不到食的時候，會將生存能力最弱的狼吃掉。人常說某個人不仁義是狼心狗肺，其意便是如此。它在村裏被養了這麼長時間，一天一天像個孩子一樣長大，誰也不忍心它被別的狼吃掉。還有一點就是人人都已經想到，但誰也不願說出的憂慮，那就是萬一它狼性複蘇，反過來衝進村子一通亂咬，那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