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天 男人們都走了
夏天 的時候，山上的樹綠了，地上的草長高了，刮過來的風變得暖和了。這時候，便到了出去放牧的時候了。村裏人都知道，讓羊吃上春季剛發芽的草，它們的肉就會長得鮮嫩，所以，必須要把春草趕上。村子裏的男人們早早地備好馬，將放牧要用的東西係於馬背，趕著牛羊前往草場。每家每戶都有牛羊，所以，每家每戶的男人都得出去，留在家裏的，都是女人。
男人們把牛羊趕到牧場後，就在山腳搭一個帳篷，在帳篷前釘一個馬樁子，用幾塊石頭壘一個燒茶的爐子，就算是安頓下來了。他們基本上沿襲的仍是古老的遊牧生活，牛羊把一個地方的草吃完了，就去另一個地方吃草，他們也隨之前往。大地是一塊大得無邊的牧場，草是上蒼賜予的，牛羊是大自然的孩子，一切都顯得很和諧。男人們在這時都無事可幹，便騎著馬相互走動。聚在一起時，用大碗喝酒，吃大塊肉，然後大聲唱歌，因為歌聲是少不了的，山野裏因為有了歌聲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有時候，他們也在草地上賽馬，勝者得一個用野花編織的花環，在脖子上掛幾天，頗為得意。他們也帶獵槍，發現山上有獵物便去打獵。朋友告訴我，在外放牧時獵得的動物，大家平均分配，吃完了大家一起再去打獵。遇上下雨天氣，他們便宰一隻羊，雨天雨地幹什麼都不方便，宰羊、剝羊皮、煮羊肉倒成了一件快樂的事情。
牧民這樣的情景讓我想起有一年在博爾塔拉遇到過的一群放牧的人。也是一個雨天，我們在宰了羊，在帳篷裏煮羊肉的間隙，一位牧民唱起了歌。他的歌聲很美，聽著聽著便感覺整個帳篷也隨之律動起來。他唱完後，大家鼓掌致謝，他說，有一個小孩是牧區唱得最好的。大家想聽，他便站在帳篷門口朝山裏喊了幾聲，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少年騎馬而來，在稠密的雨絲裏，他的馬迅疾如飛，將雨絲衝開薄浪，很快就到了我們麵前。他可能隻有10歲左右，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將馬鞭子上的水甩了甩，像個大人似的坐在帳篷中間。等他開口一唱，我立刻便覺得他非同一般。毋庸置疑，他唱的是遊牧民族古老的歌，調子悠長，似有委婉的故事包含在其中。他一首接一首地唱著，剛淋過雨水的臉上慢慢便又有了汗水。我很驚訝，一個這麼小年齡的孩子，何以能把歌唱得如此之好。我想，遊牧民族經曆歲月後已經很成熟了，任何一個人，隻要他出生在這裏，他就是這棵大樹上的枝，風吹起時隨風飄動，雨打在上麵便發出動聽的聲響。一個人從出生到老死，一直麵對的是一致的東西，所以，他們便顯得很直接，就像唱歌這樣包含著深刻人生的事情，也能被一個隻有10歲左右的孩子表現得淋漓盡致。
經曆了這樣的事情，便覺得男人們外出放牧，實際上是一個移動的村莊。他們依照傳統在山野裏生活，山野慢慢地便有了生機，顯現出了遊牧者群聚或散聚的輪廓。實際上，任何一個處在邊緣的部落，最初都是遊牧而至，逐水草而居，時間長了便變成了村莊。在古西域，那些遊牧者甚至發展成了後來的民族和王國。
遊牧世界，也是一個豐富的世界。它因為古老，處處顯得堅硬和豐盈；它因為豐富，處處顯得活力四射。古老的傳統文明在這裏是一個被珍藏著的巨大容器，它將一些經久彌堅的傳統孕育成美酒一樣的東西，熏陶著人們的心靈，改變著人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