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店麵,便是後院和瓷窯了。由於通道較窄,大部分的圍觀民眾都被攔在外麵,就連淮王身邊的護衛也去了大半。
然而,就在那一部分追隨著淮王的人群中,藏著一雙幽沉銳利的眼睛,暗暗裹挾著殺氣。
淮王這一次視察,講究的是親民,便也沒在意仰慕的民眾跟著。一行人向著瓷窯內部走了走,一路上所遇工匠皆屈膝行禮,唯在中央有個專心修瓷的中年男人,心無旁騖,仍繼續做著自己手中的活。
這,便是沈瓷的父親了。
朱見濂四下瞧了瞧,沒再看見方才那個小姑娘,心底隱隱生出些遺憾。他垂下眼簾,突然發現中年男人手中的薄胎瓷甚是熟悉,明顯與那姑娘手中的花瓶,是同一風格的。朱見濂想到這裏,有些話便脫口而出了:“這薄胎瓷,做得還不錯。”
“是嗎?”原本正與浮梁縣令交談的淮王醒了神,聽了兒子的話,不禁走上前幾步,彎下腰細致觀察起來。
薄胎上繪有青花紋樣,輕巧秀麗。淮王看得賞心悅目,還想瞧得更仔細些,不禁探過手去,從沈瓷父親手中奪過正在修繕的瓷器,站起側身,想拿到陽光下照一照。沈父原本專注,突然手中之物被人奪走,下意識探身去搶,又怕不小心將瓷器摔碎,於是將整個懷抱都捧了過去。
便是在這薄胎交接之際,人群裏猛然衝出一道快影,刀刃在前,凝聚一點,直直向淮王劈下。眼見著手起刀落,前麵卻愕然多出一道橫亙的身影,沈父斜貼過來,為救下搖搖欲墜的瓷器,傾身相護。
刀鋒無眼,劍影無情,交替間,卻是愕然指錯了焦點,收不住,血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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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從衛家出來,才發現黃昏變了天,半卷夕陽照下來,腥腥帶著些血色。風聲嗚咽,圍牆桂樹的影子長短不齊,巷道過分地緘默岑寂,像一片寧靜的墓穴。
同來時一樣,沈瓷還是獨自一人,一張靛青色的方巾,一個繪著纏枝蓮玉的花瓶,一顆無所適從的心。
她還不知道已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厄運。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空曠了些,有人正接頭交耳,震驚錯愕後,繼而跑去了相同的方向,明顯是去瞧熱鬧。沈瓷沒心思打聽這些,現如今,她滿腦子都是如何告訴父親要搬走的事。落腳何處,未來幾何,都是迷惘。
就這樣恍惚地走著,她終於回到了自家的店鋪前,卻見前方圍了一大群黑壓壓的人,密密匝匝地議論著。沈瓷試了試,沒能擠進去,嘈雜的話語卻不經過濾地撞進了她的耳朵。
“說這刺客呀,本來是想行刺淮王的,結果沈工匠為了保護王爺,用自己的身體替王爺挨了一刀,血當時就流了滿地。人群一亂,那滿窯的新瓷呀,全都撞碎了!”
“人死了沒?”
“哎喲,死啦!事發之後,王爺立馬把景德鎮最好的郎中給找來了,還是沒救活。聽說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沒留分毫餘地的。”
“那也是真慘,要是救活了,跟著淮王,準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沈工匠雖然死了,可他還有個女兒啊。這輩子,怕是有福享的咯!”
沈瓷再也聽不下去,內心如同萬千蟲蟻啃噬,將她的器髒攪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一張口便要吐出來般。她用盡全身力氣豁開人群,悶著頭衝進瓷窯,看見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動了。
滿地的碎瓷,潑灑的血跡,還有那緩緩罩上白布的……父親的麵容。